叛君(8)+番外
他知道四弟自出娘胎,就比常人孱弱,心肺更因为未足月的缘故,先天就带了缺陷。御医甚至说过,这四殿下的身体若不善加调养,随时都可能猝死。
要是现在不救,少年会死吧……他犹豫了一下,过去扶起这平素并没什么交情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的四弟。
少年眼角还在缓缓淌着眼泪,秀气的脸苍白如纸,唯有眉心那颗朱砂痣殷红似血,竟有种触目惊心的凄艳。看清他后,少年用尽所有的力气扯住他一点衣袖,尽管那力气在池君上眼里,根本微不足道。轻轻叫着「二哥,二哥,救救我。」
他叹口气,让少年半躺在他腿上,伸掌贴住少年背心,送去点滴真气。
少年急剧起伏的胸膛终于逐渐平缓,双眼像怕他会逃走似地望着他,瞬息不眨。十指也紧紧抓着他袖子,仿佛那是天底下唯一的依靠。
那一刹那,池君上只觉自己倘若放手离开,少年就会死去。
他是少年的全部……
这念头来得突然,却又那么理所应当。他于是腾出一手,轻抚少年被冷汗浸湿的长发,让少年慢慢放松下来。
即使少年气息复原后,他也没有起身,而是轻轻吹起了竹箫,看着少年在清幽舒缓的曲声里一点点阖起眼帘,堕入梦乡。少年嘴角,甚至还露出点淡淡笑容,显然做了好梦。
那一刻,他的心脏,竟有些微发酸──眼泪和悲伤,实在不该出现这少年身上。
他想看少年欢笑的模样。拱手河山,也不过是为了讨池枕月一个欢颜……
池君上惘然搁落竹箫,才发现天边红日半坠山峦间,风里带了丝缕暑气敛尽的凉意。
靠在他肩头的人鼻息微微,已然入梦。
他对那随着年岁增长出落得越发秀美的容颜痴痴望,刚伸手摸上池枕月鬓角,想拿走掉在池枕月头发上的一片冥符,池枕月已霍然惊醒。睁眼那瞬间,全是戒备阴狠,看得池君上胸口一阵抽痛。
「二哥,是你啊……」池枕月松了一口气,笑着又靠回池君上肩头,眯眼远眺晚霞夕照,悠然道:「如果我们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看风景,听曲子,别的什么也不去想,该多好。二哥,你说是吗?」
池君上听得出池枕月言语里的怀念和憧憬,沉默了片刻才涩然道:「你已经决定要娶妻,日后纵使你我还能时常见面,也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了。」
池枕月心知池君上仍在纠葛他擅作主张答应了静王亲事,面色微沈。「二哥,你又来管我了。你明知道我登基后,就算不娶雪瑶,也是要立后妃的。你要是还气不过,你也成亲好了,你我就算扯平了。」
他最后一句其实带了三分无赖,想引池君上一笑了之。池君上却没笑,轻旋着手里竹箫,低头不语。半晌才缓缓道:「枕月,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
「想要什么?」池枕月被他问得一愣。
池君上看着他,柔声道:「赤骊皇位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当上了赤骊国君,你是不是又想要成为天下霸主?枕月,你心里,真正想要什么呢?」
「二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池枕月眼里真正流露出些许阴郁,「你后悔帮我了?」
池君上静静道:「你当初,不是这样的。」
池枕月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颤抖。「二哥,你不想再帮我了吗?」
池君上话出口,就已经懊悔,见池枕月一张脸雪也似煞白,忙跟着起身去拉池枕月的手。「枕月,你别多心。」
手抓了个空。
池枕月咬着唇,放腿便跑。充耳不闻池君上的呼唤。奔出没多远就一阵胸闷气促,心如擂鼓,他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觉得胸口胀痛难言,蹲到了地上。
「怎么了,枕月?」池君上快步走到他身边扶起他。池枕月嘴唇印堂都透出骇人紫气,语带哭音,小声道:「二哥,连你也讨厌我了。我……」
「别再说话。」池君上打断池枕月的哭诉,手按池枕月心口凝神导气,输了些内息过去。
池枕月果然没再说话,却有几滴泪水慢慢渗出眼角,沿着腮帮子跌落尘埃。
池君上收回手,转而轻揉少年乌黑柔亮的长发,静等池枕月紊乱急促的呼吸平复。眼看日头已经完全沉入天地交接处,仅留最后一抹血样残红,他背起了池枕月,缓步朝宫城方向走去。
「枕月,枕月,二哥喜欢你,一直都没有变啊……是你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需要二哥了……」
他边走边轻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池枕月有没有听到。只有颈后一点点的湿热,告诉他池枕月还在默默垂泪。
女皇入葬皇陵后,静王翌日便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流放三殿下池梦蝶,命人去天恩寺押解池梦蝶上路,永生不得归赤骊。又同百官商议起新皇帝的人选。
郑将军等人纷纷举荐四殿下池枕月。赤骊国史上从无男子为帝的先例,自然遭到不少守旧大臣激烈反对。静王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唇枪舌战,最终扬手,阻止众人继续争论,淡淡道:「祖训例法也是人定的。只要是池氏皇族血脉,又何必拘泥男女之别?」
守旧派一听静王这口气,分明是赞成立男皇帝,都觉意外。有几人心中直犯嘀咕,心道?蔷餐跻蚕氲被实酃疡?
池君上目光对女皇的另几个兄弟一掠,见那几人?趴谟裕巳灰恍υ匠霭嗔校噬溃骸妇餐跻档氖恰9硐倒瞬陨币阅苷呔又;誓干耙苍诰厦媲翱浣惫牡芪戎孛艋郏幸饬⑽⒕上Щ姑焕吹眉跋纶誓妇汀顾咀牌婕凑溃骸杆牡懿胖枪耍舷蚶醋岳⒉蝗纭>淦两璞乱彩撬牡芰⑾麓蠊ΑK牡艹频郏闲脑贸戏!?
群臣都知道所谓池女皇生前说过什么,根本就死无对证,只能任凭池君上信口开河。但听这二殿下也极力拥立池枕月为君,再想想皇室女子中,确实没什么才识出众的人选,否则池女皇也不至于在雪影储君逝世后迟迟未从几个侄女里再立储君,那几个原先反对声最高的臣子也不再吭声。
池枕月称帝,遂成定局。
静王和池枕月都不想夜长梦多,借口国不可一日无君,将新皇登基和迎娶皇后两桩大事一并操办,定在了这夏季的最后一个黄道吉日。
那天清晨红日喷薄,霞光万道。池枕月率群臣赴宗庙祭祖祷告册封,整个上午都在一连串沉闷冗长的繁文缛节中度过。
等登基礼成,已经过了晌午。八名早已守候在旁的朱衣宫女终于抬着放置皇冠的赤金盘来到池枕月身边,恭敬地跪伏在地,将皇冠高举过顶。
池枕月今日换上了帝王朝服,赤骊崇火,帝服也以赤红为主,又用无数金线和墨色玉珠镶缀出祥云焰纹,雍容华艳中自有威仪大气。
他看着皇冠,笑了。
金翠珠冠上,九头用金丝串以各色珍珠、珊湖珠编织而成的彩凤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翩飞围绕着粒大如鸽蛋的浑圆明珠和块血红玉石,闪动流淌着金红紫蓝诸般光晕,瑰丽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