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真话,不骗你。
他慢慢摇头,“乐扬,我以为我把话说得挺清楚了。”
“没有。”
“我让我同学说了。”他揪着眉头。
“我没听到。”我耍无赖。
他万般忍耐的看看我,“那我亲口再跟你说一遍,你往后别……”
“肖小龙。”我打断他。
“你别再这么叫我!”他突然就怒了,“没有谁可以再这么叫我,我就一个人。”
他这话让我受不了,我蹲在地上身体往前扑,就跟求他似的,“那你得让我也把话说清楚!”
“你想说什么?”
“多了。”我蹲在地上抬头看他,“很多,一下说不上来。”
“那就算了。”他一紧衣服拉练,要走。
“别,别,”我急得跳起来,心口疼的缩了缩,“我想起来,我要说,我复读一年,考上大专了,我爸妈特别高兴,我毕业后要回来工作,我想好了,我一定回来,我离开之后就悔了。乔敬曦明年也该毕业了,非票子现在是软件人才,小乔,小乔你记得吧,他跟我一学校待着,寸吧……嘿嘿,他们都惦记你,这次回来过年,约好要去爬山,那座山我们小时候老爬,后来长大了,觉得没劲了,可是到头来只有当年最开心,我还有更开心的一段时间,更开心更开心,比任何时光都值得,我后来才知道……”我一股脑的说,不敢停下来,就怕他要走,他蹙着眉头忍耐听,几次要迈开脚步,我的大脑一层层被抽空,终于什么也想不出来,“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发誓再站在你面前的时候,要……要……”
我紧张的吸气,他的心口也急促起伏起来,我走过去,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他错谔所以不阻止,苍白优雅的脸映满我眼前,我感受着那长长的睫毛在掌心抖动,“肖慎,以前我错了,我喜欢你。”
掌心里的睫毛唰的湿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小动物般的哀鸣,我鼻子发酸,可等他打开我的手,那层水却深藏在乌黑的眼睛里,“一听就是假的。”
我说,真话,不骗你。
他慢慢摇头,一紧书包,脸上象要哭出来又竭力忍住,“乐扬,你晚了,真话假话我都不在乎了,两年多前我跟你拜的时候,这些没说的我也一起拜了,我已经不要了。”
他已经不要了。他已经不要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挨下来这句话的,一瞬间大脑被劈开一样,游魂状态里干了些什么一概不知,冷静下来我充分认清我纯如白兔的本质。
其实我什么都没干,我依旧死皮赖脸地跟了他一路,只不过不再面带骄傲,而是满脸惊惶失措颠沛流离,被抛弃的野狗般的绝望巧妙的融合入五官,肖慎在两年多后的今天,人性尚未泯灭,在我这条哀伤的小狗的跟随下,终究一路无言地回到住所。
站在那破旧的平房前,看他拿出钥匙时,我才恍惚回神,“你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默默看我一眼,似乎松了口气,推开门,我跟着走进去,立马对那份简陋寒酸皱起眉头,刚要追问,就见他坐在饭桌旁,捂着胃一脸苍白,额头上密出一层细粒汗珠。
“小龙!”我吓得,什么都顾不上,把住他肩膀问,“什么事什么事?你病了?”
“……不至于,”他细细的声音从齿缝蹦出,“你别推我,我……饿的。”
“饿?”我傻看他,他点头,羞愧地说我一天没吃饭了,刚被你说的又气,气还饿,胃抽了疼。
“我怎么气你了……”我冤枉地想吐血,我说我喜欢你,他回答你晚了我不要了,就这样,就这样,悲情的天都塌,临了还是我气他?“究竟谁气谁……”
他咬着嘴趴在桌上哼哼,我没辙,心说驴八百年后它还是一头驴,翻遍了屋子,居然没找出一点能吃的,饼干泡面水果奶粉一概空仓,“你这过的什么日子!”我恼火的回身骂他,他索性把驴头转过去背对我,我认真哭笑不得,往炉子上烧着热水,“我去街口买盒饭,你自己小心煤气。死了我成嫌疑犯。”
我开门,他在后边薄薄叫,“乐扬,等等。”
“怎么?”我疑惑地走过去。
他没精打采的在兜里掏半天,半边脸乏力地贴在饭桌上,我看的都心疼,然后,他居然抓出一张十块钱塞给我,“谢谢。”
“你………”我满口牙都咬碎了,许久不见他气人的工夫突飞猛进,不肯受我的施舍是吧,不欠我的债是吧,“你狠,你狠。”
我红着眼抓住那张十块钱冲出门,三秒钟后飞似地转回来,他正下巴颏在桌上,神情妩媚微妙回味,一看我回来,来不及收起满脸春色,扭成懊恼。
我扬扬手里的十块钱,“这是你请我买盒饭的钱,”然后从兜里掏出所有纸币塞到他手里,他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我,“这是我放在你这儿的七八十块,我就剩这些钱,你不准跑掉,不准关上门不见我。”
他张大嘴,鼓着嘴象笑又象抽,抽成包包脸。
我不看他,这回,是真的头也不回冲下楼给他买驴食去了。
——馄饨,馄饨。竹板馄饨,砂锅馄饨,又鲜又香。
老婆婆满脸慈祥的皱纹,花白的头发一轮银丝,月色下勺勾起细亮的汤汁,匀嵌了满心满窍。婆婆我要买最好吃的馄饨。
呵呵小家伙,婆婆的馄饨都好吃,你给谁买。
给我爱人。
要死了,怎么小小年纪就爱人爱人的,你多大啊就知道爱了?
怎么不知道,我守了两年多终于等到今天,我年纪哪儿小了?
啐,那你告诉婆婆你爱人什么样?
一头驴。
哈哈,臭小子,就知道你逗人玩,给你多放点蛋皮,香着呢。
我捧热腾腾的馄饨,一路烫着了手,推开门,他眨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等在饭桌上,“赶紧吃,多放了蛋皮,香着呢。”沿途馋得我嘿。
我支起下巴看他吃,葱花掉在他的嘴角,我想伸手拿,他抗拒的让开,那种明显的排斥让我特受不了,“肖慎,你不能这样对我吧,我们好歹认识。”
他迟疑地抬眼睛瞅我,水漉漉乌黑黑象足一头长了小鹿眼的驴,“不提那事?”
“哪事?”我跟着犯糊涂。
他不再说话,继续吃馄饨,嚼巴嚼巴,特满足的啜俩口热汤,我四处打量房间,虽然寒酸却很整洁,简单的家具物品透出一股大户书香气,我突然挺被他骄傲的,然后受饭桌玻璃压着的好几张钢笔字吸引,“写的什么啊?这个。”
他正吃得香,咬一口馄饨陷,呜里呜鲁地说,“平时乱写的,随便压在哪儿。”
“是啊,”我扭转身体45度,小声读,都是一些名人警句,然后看到半页很小的淡淡的纸被压住四周不容易察觉,“你最终只会记得那些的好,好吧,好吧,等他长大。”
“……”他叼着半只馄饨,呆在那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