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它是个轮子,至于什么是轮子它也不太懂,它这一生很简单,主子是它的天,它爱他敬他,说什么它就做什么。
便是到死,应该也是如此吧。
本来一生都是如此简单悲哀,直到见到墨离的那天起,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天下着暴雨,豆粒似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下来,丹房外面的雷声和闪电像是要把黑夜撕破。蓝棱缩着脑袋躺在自己的窝里,雨水从墙缝里漏进来,满地都是水,连被子都是潮湿的。
它最怕这种天气,浑身湿漉漉的难以人睡,疾风响雷让他阖不上眼,动不动就吓得浑身的毛倒竖。外面一阵白天似的光亮,紧接着雷声自头顶劈开,它猛然一阵哆嗦,突然间门开了,主子湿淋淋地站在门口。
它赶紧迎上去。三更半夜的,主子怎么来了?
丹房外面下着磅磷大雨,隐约可见一个玄铁笼子,关着一只黑黝黝的东西。、
“我买了一只闪电豹,今晚把它杀了,皮毛分开,眼睛、耳朵、牙齿都分门别类,就跟你平时处理灵草那样,根、茎、花、叶都分好。”男子拖着那只笼子进来,“清楚吗?”
它赶紧点头,瞄向那黑黝黝背对着自己的豹子。这是已经死了吧?背对着人,一动不动的。
主子吩咐之后便出去了,它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伸出爪子戳了戳那豹子的背,湿的,全是血。
豹子的四条腿都被锁链拷着,就算开了笼子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它等了好半天,见那豹子仍旧没什么动静,举着自己平常割灵草用的长铡,战战兢兢地把笼子开了。
血水流了一地,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死了吗?”长铡挡在身前,它又壮着胆子问一句。
它从没杀过活物,身上的虱子和蚊子都不算,除此之外,从未杀过活物。豹子的身体有些冷,它又小心戳了戳,觉得已经死透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把那长铡放了下来。
爪子抱着那黑色豹子的头,慢慢从笼子里拖出来。
它随着主子出门的时候,曾经看到过有的妖兽就被这样关起来,等人来买。那时他就觉得自己幸运,虽然被子是馊的,吃不太好睡不太好,有时候还被打,但至少不会有这种下场。这豹子想必也是本事不济,让人抓了拿来卖,也是凄惨。
黑黝黝的身体沉重地压在它的身上,它痛哼一声,眼眶发酸,突然间,身上那只豹子像是突然苏醒过来,冷不丁地一个翻身!
它立时吓得抱起了地上的铡刀,弓起背,浑身的毛倒竖。没死!竟然没死!
豹子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惜四条腿全都被锁在一块,瞬间歪歪斜斜地摔在地上,溅起红色的血花。
“唔——”豹子扭头望着蓝棱,目光阴狠。
它一瞬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豹子全身紧绷,到处都在流血,想必是受了极重的伤。
不知怎的,蓝棱就是觉得它在害怕,样子的确是凶狠得想要杀人,没有半点求饶和友善,可是目光透出来的就是害怕。
“你、你是我主子买来的,我不得不杀了你。”蓝棱浑身冰冷,磕磕绊绊地说着,铡刀举在手上,“我、我也是没办法。”
爪子发着抖,铡刀悬悬欲坠地即将落下。
已经身受重伤,一刀就能砍死,主子就是觉得此事容易得很,才放心让它单独做。
豹子的身子扭了扭,略带了些恐惧的目光又向着它投过去,四肢狠命挣扎,却就是挣扎不出自己的命。
蓝棱浑身的毛哆嗦着:“我必须得杀了你,主子让我杀了你。”那声音有些抖,不像是在说服豹子,反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豹子发出呜咽一般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低哑的怒吼。
蓝棱举起刀,狠了狠心,颤颤地挥了刀。
豹子一声凄惨的怒吼,蓝棱从心底难受起来,手中的刀不稳,哐啷一声落了地。它受不了那豹子的目光,恐惧慌张,自己杀它仿佛要犯滔天大罪似的,让它下不了手。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再望一眼那豹子恐惧的目光,蓝棱突然间不再犹豫了,从草药台上找出一柄细长的利刃,挑着扣住它四条腿的玄铁环,狠狠一拉。
黑色铁环应声而断!
豹子的腿微微动了动,慢慢站起,腿受了伤,一时间竟然站不太稳。蓝棱此刻一不做二不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从草药台上翻出两片灵草叶子,嚼碎了覆在豹子的伤口上:“你赶快走吧,我主子要是见到你,肯定要把你杀了。”
豹子低低看着它,似乎有些不信,迟疑着不肯走。蓝棱把丹房的门打开,指着黑暗无边的雨夜:“快走吧!我主子对我可好了,就算我放你走,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最多就是教训一顿。”
豹子低头舔了舔脚上的草药,一瘸一拐地出了门,站在雨里转头看着它。蓝棱挥着爪子:“快点走吧,等我主子出来就不好了!走吧,走吧,别看了,也别回来。”
豹子用爪子抹了抹脸,再次看了它一眼,一声不响地消失在茫茫雨夜里。
蓝棱把门关起来,赶紧擦拭地上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丹房的门突然间打开,外面雨停,天色放晴,隐约听到小鸟叽啾的声音。蓝棱惺忪地睁开双目,只见站在门口的男子望着空空如也的笼子:“闪电豹呢,收拾好了?”
它赶紧爬起来,走到主子的面前说:“它、它没死,跑了。”
“跑了?”男子的声音高了几调,捡起地上的被撬开的玄铁锁链,有些不信地看着它,“你把它放跑的?”
“我、我看他有些可怜,一时不忍——”它慌张地抱着主子的小腿,“别、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男子的手臂一挥,将它摔在墙壁上跌落下来,下一刻抽出鞭子没头没脸地打起来:“混帐东西,不过是个轮子,也敢放走那么贵重的闪电豹!”
“饶命!主子饶命!”它痛得四肢像是散了架子,站起来抱着头往旁边躲。
“它一只就比一百个你还要值钱,你算什么破东西,也敢放走它,我今天不打死你!”声色俱厉,像是恨不得它碎尸万段。
蓝棱四处逃窜,拼命求饶,男子揪着它往死里打。
“饶命!再也不敢了!”
身体响起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它跌落在地上不能动,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它痴痴呆呆地坐着,无神地望着笼子外面。昏迷过去又醒过来,身上的骨头像是断了似的,爪子拍不起来。没有饥饿和渴的感觉,也不痛,就是彻头彻尾的麻木僵硬。
突然间,微开的门传来微弱的动静。
眼前似乎站了一个人,一身黑衣,无声无息地垂目望着它。他蹲下来,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似乎看到他了,又似乎看不到,身上的血滴滴答答的,爪子上的骨碎了,血肉模糊。
墨离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它双目无神地看着他,不出声也不反抗。身上本来柔顺的软毛和血、脏泥混在一起,紧贴着身体。墨离轻摸它的爪子,它自言自语地轻喃:“轮子就是低等的试丹兽,几块灵石一只,用死了就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