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仪式过后,孟父的遗体被带走,孟时楠和孟母把他的衣物装进了骨灰盒带回去,准备给他立个衣冠冢。
走的时候孟时雨走在最后,她站在门口看着小礼堂里的陈设,花圈上扎着的白花刺痛了她的眼。
她还是没忍住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的流眼泪,她已经不像刚才在病房时那样嚎啕大哭,是因为终于明白就算哭得再撕心裂肺也没有用了。
徐知节走到半路折返回来,蹲在她的身边,拍拍她的头,低声问道:“你的腿麻不麻?”
孟时雨一顿,抬头见到他,“徐医生……你怎么回来了……”
“我带你去看看你爸爸。”徐知节拉着她一起站起来。
“……真的吗?”孟时雨的抽泣哽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徐知节笑笑没回答,带着她一路走,右拐又左拐,到了一间陈列室。
陈列室里有大大的玻璃柜,孟时雨走进去,看到玻璃柜的每一格都放着一块透明的石英石,上面有小小的头像和生卒年月,像一块小小的墓碑。
孟时雨顺着格子一路找下去,找到刻着孟父头像的那块石英石,编号258,徐知节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你的父亲,是我们接受捐赠的第258位大体老师,我们不会忘记他,他一直都会在这里,你不要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
孟时雨点点头,把头靠在了玻璃窗上,“徐医生,今天几号了?”
“……六月二十二了。”徐知节微微一愣,顿了顿才回答她。
“今天是夏至了啊……”孟时雨抬手摸了摸玻璃窗,“以夏日至,致地祇物魅,以祎国之凶荒、民之札丧。今天是个好日子呢,爸爸……走好啊……”
“我会想你的,我会照顾好妈妈,爸爸你要记得等我妈妈啊……她比我更难过,你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们啊……”孟时雨看着那个小小的在笑着的头像,轻轻的道别。
她喃喃的声音传了过来,徐知节心里忽的一恸,夏至日了啊……她念的那句话出自《周礼》啊,夏至祭神,意在清除荒年、饥饿和……死亡。
自这一日起,阳气渐盛,可是偏偏她的父亲,也是卒于这一年夏至日。
徐知节送她和孟母还有孟时楠离开,回到办公室时发觉大家都很沉默,“怎么了你们,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徐师兄,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丑死了。”江簌撑着下巴斜了他一眼。
许博闻叹了一口气,“就是,知道你不好受……其实我们也不好受,孟时雨哭成那个样子,真心酸。”
徐知节沉默了片刻,安慰道:“算了别想了,那是人家的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又不是没见过,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他说着要出去,江簌喊住他:“徐师兄你去哪儿啊?”
“去主任那里一趟。”他一边应一边就已经出了门。
江簌和许博闻对视一眼,嘟囔了一句:“没事去主任那里干嘛,口是心非……”
徐知节出了办公室,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只好站在楼梯尽头的窗前往下看。楼下是人来人往,这些人,可能不用多久就又会出现下一个孟时雨。
再多的祭祀和祷告,其实都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他突然强烈的想念家里的一切,祖父的药材,母亲的饭菜,父亲的维护,还有那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院落。
他给家里打电话,徐母正在和邻居打麻将没空理他,接电话的是祖父,他似乎很惊讶,“知节?有事吗?”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徐知节有些讷讷的,不习惯和祖父说这样的话,“……我晚上回家吃饭。”
徐老爷子乐呵呵的应下了,“好好好,我跟你妈妈讲,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临下班的时候徐知节去病房,他习惯在下班之前再去看看那些病人,和他们道个别或是说说话。
他最后走到孟父的病房,一推,发现门已经被锁住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想起过去的几个月每天来这里时,那个老人总会笑呵呵的跟他说“还好还好”,其实徐知节知道,他可能真的在难受。
没有人生病是不难受的,可是他还能笑着安抚他的女儿:“爸爸不痛啊,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徐知节曾经问过他:“孟叔,你那么疼你女儿,不怕宠坏了?”
“不会的,她有分寸,我女儿我知道。”他把孟时雨宠成一副不知人情世故的样子,可是却从不认为她就此变得娇纵。
是啊,他是对的。徐知节想起第一次见到孟时雨,还嫌弃她是个眼泪包子,一点都不像她的父母,可是就在刚才,她却能忍着泪说:“我会照顾好妈妈。”
徐知节是在祖父的教导下读着儒家经典长大的,他的骨子里有着传统的识人观,他觉得,一个痛哭过后还能做出照顾母亲的承诺的人,并不会太差。
他又想起往日每次来,孟时雨都会笑着说一声:“徐医生来了?爸爸,徐医生看你来了。”
她会在被他怀疑的时候很认真的解释,会说:“徐医生,我有按你说的去做的。”
喜欢吃,老是惦记着吃食,也不知道那碗刀削面她后来去没去吃……
这一切都不会再有,这间病房可能明天,可能再久一点就会有别人住进来了。
徐知节这样想着,心里头蓦地涌起一阵淡淡的失落来。
☆、第十六章
徐知节回到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他进了门,看见祖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晚报,见他回来,就抬头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嗯,回来了。”徐知节坐到了祖父的身边,打量着他的气色,见他精神十足就笑问道:“爷爷你这段时间身体还好吧?”
“好。”徐老爷子放下报纸,“我有什么不好,你呢,还好?”
徐知节沉默了一下,“……还好。”
老爷子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有事要记得说出来,憋在心里不好,你也不是小姑娘家家的能哭哭就好的。”
“嗯。”徐知节眨了眨眼,转身拿了遥控器开电视来转移注意力。
过了一会儿徐父从外面回来,见到儿子回来了还愣了好大一会儿,“……你怎么回来了?又不是周末又不是过节,你……明天要多早起才行啊……”
“不要紧的。”徐知节给父亲倒了杯水,“就想回来看看你们。”
“哦。”徐父喝了口水又放下杯子,“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徐知节有点哭笑不得的再次申明真的是因为想家了才回来的,并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晚饭的菜色因为徐知节回来而丰盛了许多,惹得徐父老大吃醋,嘟囔道:“每次都是这样,儿子回来你就做那么多菜……”
徐母瞪他一眼,“儿子又不天天在家,工作又忙也不出去应酬,你能一样?”
徐老爷子头也不抬的拉着徐知节往院子走,“我们先去拿酒,知节啊,去年泡的酒好了,咱们爷俩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