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悔回头盯着向也,还如大黄狗般喘气。
向也年富力强,早已缓过来,“什么眼神,不认识我了么?”
妙悔以袖揩汗,瘦削暗黄的脸上倒是残存诗人风骨,不见中年发福的油腻。
“小光……”
向也甩开他的衣摆,“没脸见我啦,跑那么快,咋不继续?”
“……”
妙悔端详他,“你长大了,我险些认不出你。”
向也立马拆台,“不见得吧,刚瞄我一眼就跑,怕不是每次噩梦里我都冤魂不散。”
妙悔不好意思摸摸光溜得同肤色一致的脑袋。
向也不客气指指他一身装扮,“你这是……真和尚?还叫……妙悔?悔什么呢?”
“都十来年了吧。”妙悔借机理理方才凌乱的僧袍,“你妈找到了么?”
“找到了。”
“……她还好么?”
“死了。”
妙悔的僧袍从他手里滑掉,诧异地盯着向也,怕他又是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
向也笑起,“骗你的。”
妙悔果然舒了一口气。
向也正色道:“是真的,K省的大地震……”
妙悔被耍了一遭,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表情,或惶然又呆愣地对着他。
向也和妙悔不好回到庙里促膝长谈,就地找两块石头坐下,相隔竟也是在洗手间里那般距离。
再说向也也没打算与他长谈。
妙悔望着他,踌躇如何开口,还是向也心狠,一针见血问:“你为什么跑来做和尚?”
妙悔又是畏缩地挠挠光头,“机缘巧合。”
向也冷笑,“我还以为你会说是佛主的召唤。”
“你妈她……”
向也打断他,“你走的时候,有带上我阿妈的户口本了么?”
妙悔不明白他的意思,向也手比划性地晃了晃,“字面意思。”
妙悔说:“没有。”
向也失望地扶着脑袋,又胡乱揉揉头发,站起来。
“那我走了。”
“哎……”轮到妙悔追他,“你还没说你妈……”
向也一回身,拂开他的手,“出家人就应该四大皆空,不留红尘杂念。再见了妙悔大师。”
妙悔:“……”
向也顺着刚才的泥路下山,把竹叶沙沙声与妙悔统统抛在身后。
妙悔不舍追赶,“小光,当年我是实在迫不得已,我以为你妈故意把你丢给我就跑了,所以——”
一番忏悔如石投湖激起千层涟漪,向也目光变得阴沉而狠戾,还未开口便吓得妙悔后退一步。
“对不起……”
向也没再说什么,大步流星离去。
很快回到刚才的地方,向也洗了手,但已然没了曾有良的身影。左顾右盼,又转几道回廊寻找,刚要踏进一片小院时忽然缩回脚。
曾有良是看到了,但也见到了其他人。
灵婵、吴妈,还有他现在最最不敢见的人。
隔得远也不知道四人在聊些什么,向也贴在墙上大气不敢喘,怕一换气就露了马脚。
他闭上眼,脸上浮现认命的疲劳,再睁开眼时一切不复以往。
眼前停下一个人,并非路人,而是西装革履,透过墨镜审视他,体态好生熟悉。
“向也是吗?”
浑厚的口音更加耳熟,向也听觉不再迟钝,记忆与眼前影像不详地重合起来。
康力倒不再掩饰,摘了墨镜清清楚楚站在他面前。
“如果没什么要紧事,能不能跟我回一趟公司,工作上的事要跟你交接一下。”
“现在、放假时间呢,不好意思——”
向也跺跺脚,实则检查鞋带松紧。康力注意力果然被跺脚声吸引,向也趁他低头的空档,撒腿就跑。而康力也立马紧咬上来,这更证实了他的猜想,对方有行动了,明目张胆的行动。
正当向也和康力如两道风一般刮走,曾有良在这边却一无所知,一副太平模样。
曾有良刚被灵婵叫住,陶燕坤和吴妈也走上来,他对这两个女人都有点印象,登时笑脸摆上,但因为淤青更显狰狞。
灵婵惊诧,“老曾,你的脸怎么跟三花猫一样?是跟阿也哥哥打架吗?”
曾有良支吾看着另外两个成年人,“不小心摔的。”
吴妈扯扯嘴角,打量他的眼神没留什么好印象。
陶燕坤扶扶墨镜,因为看不见而更加客气,“这位是向也的朋友么?”
曾有良掏出油腻的肥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曾有良,曾志伟的曾,有点良心那个‘有良’。”
但陶燕坤和吴妈都没和他握手,灵婵把他的手冲开了,抢了陶燕坤的台词,“阿也哥哥呢,他不跟你在一起的吗?”
曾有良说:“刚才还看到他的,不知道找哪个和尚去了。”
这话听得人一头雾水,陶燕坤倒是极为淡定,问:“向也一会还会回来吧?”
曾有良起先对这位拐走他徒弟——虽然是强行认的——的美人没什么好感,但对方气场强大,态度温煦挑不出毛病,生生将他还没冒头多少的怨气堵了回去。
他笑,细声细气道:“回啊回啊,当然会回来,他就是去上了个洗手间——”吴妈蹙眉,曾有良立马改口,“我只是打个比喻,阿也一会肯定回来。”
陶燕坤微笑起来,“那好,我们找个地方坐会聊聊,等他回来。”
第31章 第十四章
灵婵是早上听说吴妈来上香, 特意跟过来,没想到恰好能碰上曾有良。陶燕坤如今意识到灵婵可能会成为她与向也之间的纽带, 对小姑娘的看法温和几分。向也会避着她,总没理由对小姑娘不理不睬。
至于向也那位朋友, 陶燕坤听着声音并不那么舒服,可也不需要她来应付,她乐得轻松。
四人都走廊石凳上等人, 多数时候是灵婵与吴妈曾有良说话。
等了有半小时,还没见人影。
一直当听众的陶燕坤耐不住出声,“那位……曾先生——”
“哎哎, 在。叫我曾有良就好了, 坤姐你有什么事?”曾有良殷勤又熟稔地说道,全然忘记因为陶燕坤而和向也起过龃龉。
“……这向也人怎么还没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啊。”曾有良一点也不担忧的样子,毕竟三天时限还未来到,完全不觉得对方会出尔反尔。“我给打电话问问,你等等啊。”
曾有良掏出伤痕累累的手机, 拨下向也的电话,嘟嘟忙音之后, 无人接听。
心下起了不祥预感。
“奇了怪了, 他不接我电话。”曾有良指着手机说,尖细的声音让语气听起来跟玩笑似的,没半点正经样。
陶燕坤说:“你们约了什么时候会合么?”
曾有良不好说向也突然追着一和尚跑开,含糊道:“没有, 不过要是走散了会走回来的,这点默契我们还是有的。”
“是么。”陶燕坤不太相信,如果曾有良也和向也干同一种勾当,她的宽容不见得会泛滥到一个陌生人的头上。
“一定会的。”曾有良听上去像安慰自己,手机屏幕擦擦衣摆后塞回口袋,“呃,你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的么,回头我见到他一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