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琳琅主动凑上来。
第一次是在新婚之夜,她故意引诱,自己反而被她的孟浪吓得落荒而逃。
被这个恶毒美丽的继母坑了多次,燕昭烈的定力有所长进,虽是红袖温香在怀,他的表情也没有半分的波动,讥笑道,“那个秃驴是你的心头宝,又不是我的,你的小情郎在哪里快活干本世子何事?”
“你——”
对方被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咬着牙说,“求求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燕昭烈的身体往后懒懒一靠,醉玉颓山般,他凤眸潋滟着清波,似笑非笑瞧着人。世子爷膝边放着一柄细长的雁翎刀,刀鞘是浑体通红的,琳琅闻到了一股儿生锈的刺鼻血味,也不知这刀是饮过多少的鲜血,才造成了如今的煞气冲天。
杀过人的家伙到底是不一样,都不好糊弄了。
琳琅想了想,小心跪立起来,裙摆逶迤着,挪腾到了世子爷的腿旁。
燕昭烈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这一幕。
对方慢慢伸出手来,宛如浅嫩的青葱,剪得齐整的薄指甲覆着桃粉,从燕昭烈的视线中滑过,按在了他的右手背上。
她拉了拉,燕昭烈故意没动。
这个动作使得女子那双眼睛渐渐生起蓊郁的、迷蒙的水汽,燕昭烈的心口突然闯进了一头活生生的雪白小鹿,不知不觉松了手劲,刚硬的手腕被她扯了去。
琳琅双手捧着年轻世子的手掌,温柔的、缓慢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他的手比成年男子的标准还要大一些,指节修长,这样贴在女子的秀颊上,就像半张小脸都陷在他的宽厚掌心里,愈发衬得人娇小可怜。燕昭烈心想,初生的柔弱小兽怕也不过是这样了。
“烈儿,你告诉母亲罢,好不好?”
她怯怯地说,尾音细弱轻颤着。
只要他再凶一下,当场就哭出来。
就像痴痴缠缠的小女儿,羞怯央着俊美情郎给她鬓间簪花,语调软甜的,甚至是哼着鼻音来撒娇。
被琳琅骂过畜生、禽兽、人渣、不要脸,头一次听她用这种裹着糖霜的甜腻声音唤自己烈儿,世子爷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栽进了这张为他专门织成的情网中,耳尖染上薄红,心里很甜的他,不知不觉就“嗯”了一声。
等回过神来,他暗骂自己孬种,没出息,小小伎俩就被笼络了。
但对方却高兴起来,仿佛是无意识的,让他的手掌在脸颊上摩挲着。
此时燕昭烈差点想不起来她算计自己的狠辣手段,只觉得眼中的小毒蝎、小蟒蛇格外娇俏,弯着一对小月牙,那浅浅的卧蚕儿委实漂亮极了。
燕昭烈让车夫勒转马头,报了另一个地方。
琳琅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外面窜进冰粒砸在脸上,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随口便问,“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爷盘膝而坐,看她一眼,慢慢吐出两个字。
“刑场。”
琳琅转过头,不可置信盯着他。
“释镜澄身为出家人,借着讲经释道之便,诱引待嫁闺中的三公主。天子听闻此事,勒令释镜澄即刻还俗,与公主拜堂成亲。”燕昭烈随意把玩着袖子上的花纹,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那和尚是块硬骨头,偏不要荣华富贵,说阿弥陀佛,只求一死谢罪。”
“这不,天子大发慈悲,就成全他了。”
说是天子的旨意也不对,毕竟这场佛寺白狐案自始自终都是那个老狐狸一手策划的。“死到临头,插翅难飞。”燕昭烈的视线凌厉摄着琳琅,想看她什么反应,果其不然,对方的眼珠蒙上灰败之色,僵硬得如同行尸走肉。
他眉间的寒意更甚。
那和尚再不死,焉有他的立足之地?
马车到了刑场,风雪停了,拨开云雾的阳光竟然很刺眼。四周挤满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嗡嗡的嘈杂声音刺得琳琅耳膜发疼。越是临近法场,血腥味就愈发浓厚,粘稠得令人作呕。
高筑的乌铜台上,十八岁的天子端正而坐,头上戴着冕旒,被珠玉掩映的脸庞比想象中还要清秀,身体常年的羸弱让他始终亏着血色。三公主就坐在一旁,杏脸桃腮,胸脯高耸,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三公主是敬文帝的亲姐,然而过了摽梅之年也没人敢娶,只因为公主作风浮薄,在府上养了一群男宠,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三公主的眼光很高,她自己生活浪荡,也不以为耻,而择偶的标准却是要一个家世清白、身心清白的清俊公子,还要接受她的小情人们。
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而这公主能活得如此肆意,是因为之前对敬文帝有过救命之恩,朝臣们看她除了贪恋美色,也没闹出其他幺蛾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了公主的胡闹行事。
此时她正盯着刑场上的俊秀和尚,越看越觉得他清峻绝伦,一堆男宠也比不上这位大师的一根手指头,就劝解说,“大师这又是何苦呢?做了本宫的驸马,岂不比在阴间孤零零的,做孤魂野鬼好得多?”
燕国公拢着玄色袖口站着,整个人的气息潜伏下来,然而无论是当朝天子还是高贵公主,说话时都得观察一下国公爷的神色。
三公主对这位白马寺的高僧是仰慕已久,无奈对方身份特殊,她也不能霸王硬上弓,踢到几次硬板子之后只能悻悻走了。这天她从燕国公那里听到释镜澄对她有意,脑袋就像被巨大的惊喜砸到一样,艳妆也顾不得化了,提起裙摆就往弟弟的寝宫里跑,要他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
在燕国公的暗示之下,三公主故意说自己是被镜澄占了便宜,要他负起全责来。毕竟,事情闹得越大,对她就越是有利。如果他敢拒婚,等待他的将是死路一条。
然而,这和尚竟然真的存了死志,不但拒婚,还求死个痛快。
三公主很不甘心,她貌美如花,又是天子亲姐,怎就不能令他动一动心呐?
以往的死犯人都是戴着枷锁、穿着囚衣、头发乱蓬蓬跪在刑场上,而镜澄没有,他淡然站在那片浸得发红的地方,僧衣与面容依旧整洁,流露出与世隔绝的气息,仿佛迎接的不是悲惨的死亡,而是一场令他欢喜的轮回。
为了拿下这个高洁出尘的大德驸马,三公主恨不得自己舌头能绽出金莲来,“再说了,大师既然倾心本公主,还俗就是,何必顾虑那些戒律清规?”
镜澄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许是公主误会了,贫僧对公主并无非分之想。”
三公主愣了,立马说不可能,“你那画不就是为我而做的吗?”
画中的女子穿的鲛绡是进贡的珍品,价值连城,自然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能享用得起,除了天家,也只有几位权势可热的心腹大臣能匀下来做一整套衣裙了。而这些重臣之中,女儿早就嫁给朝中权贵做妻,诞下麟儿的也不在少数。
而且按年龄与身形来看,未嫁的三公主是最为符合的对象,所以燕国公一提起,三公主想都没想就认定了自己是大师命犯的桃花劫,兴奋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