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三沙哑的想要打断她的话。
“……别让我下一辈子……还是不认得你……”晓衣的声音在说到这一句的时候终于哽咽，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三抬起头来，她缓缓阖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滑落了下来，无声无息，也没有颜色。
三握住她的手，再一次把额头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没动。
“莫问卜，人生吉凶皆自速。伏羲文王若无死，今人不为古人哭。”
史言笑的牌子，还在他袖里，那四句话，像死后的自嘲，也像生人的无奈。
你是文华搂的哪一个？我居然连问出口的机会，都不曾有……
马车飞驰，六张默然沉抑的面孔。
马蹄声在秋日夕阳里分外的空洞，敲着什么样的一面大鼓似的，震得人心哪里。
“乱云生古峤。记旧游惟怕，秋光不早。人生断肠草……”
有人一路低吟，声音越吟越清越，越铿锵，越激昂有力！等马车奔入天机堡地域之内，只听一声爆喝，“人生断肠草！”马蹄未停，马车疾驰，后车顶上轰然一声，木屑纷飞激射，一人破顶而出，怀抱一人，落在了天机堡大门之前。马车爆裂，马匹各自带着一部分车体四下狂奔，嘶声四起，有些直冲正门，哎呀声起，似乎踢翻了不少人。
“你做什么！放下人来！”姜安一时间得到情报，赶出门来，沉声喝道，“你疯了么？”
三充耳不闻，看着堡里的人三三两两惊恐的出来，他森然望着司徒，缓缓正过怀中人的脸，“她叫什么名字？”
“晓衣！”司徒脸色惨白，“发生了——发生了什么事？”她追前两步，两边的丫鬟拉住她，“小姐小心！”
三喃喃自语，“晓衣——”
姜安少动怒色，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三，你做什么？还不放下人来，进屋休息。”
“进屋休息？”三豁然大笑，“不必了，我回来告诉你们一句话，”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晓衣念念不忘的一句话，活人给死人陪葬，不值得。她希望这屋子里的人，都能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这屋子里几十年的天下第一，去死去陪葬！”
“三……”旁边的一二四都有些变色。
“三，你放下晓衣，你想说什么我很清楚，晓衣是个好姑娘，她该入土为安，该先让她休息，是不是？”姜安缓缓走到三面前，站定。“你的心情，二十多年来，这天机堡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曾有过。”
三冷冷的盯着姜安，“你也有过吗？”
姜安深沉的看着三的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淡淡的道，“有过。”
“那恭喜你了。”三面无表情，横抱着晓衣，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
“三……”
“晓衣……”
身后的人纷纷呼唤，步履之声凌乱，似乎有不少人追了几步。
“不知醒犹可恕，师爷，我无法原谅你。”三木然往前走，“你拿着堡里人的命，和你自己的命，在给斐处尘祭血。”
“师爷是为了堡里好，如果没有师爷，天机堡焉有今天？你身受天机堡养育活命之恩，说出这等话来，不让人齿冷么？”众人惊愕静默之际，却有人冷冷的道，她身边的人让开，说话人白衣如旧，乌发换华发，却依旧风姿停当，不是槐烟是谁！
三停了一下，他不回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不好。如果夫人觉得……老爷好就是天机堡好，就是人人都好，三无话可说。”他横抱着晓衣缓缓背对着槐烟拜了下去，一拜而起，木然道，“三……不曾忘记夫人带三走进灵池的那一天。”
槐烟皎白容颜陡然生起一片煞气，“这块地是他的，这个堡是他的，这里的人是他的，我不容任何人毁了它！”她不韵武功，虽然年华已老，风姿依旧温婉，但这几句话一字一字说出口，场内众人人人俱感到一阵森寒。
“他已经死了十九年了啊！”三陡然凌厉的喝道，“他已经死了十九年了！你怎能要求人人都像你一样为他而活？七止死，六止死，五死，晓衣死！你可以全不在乎，你早就陪着他一起死了，何苦——要这么多人给他陪葬，给你陪葬，给你不甘愿的那些感情陪葬？”
槐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你……”她皎白的容颜第一次失去了平静，“你指责我……”
姜安缓步走到了槐烟和三之间，“孩子，你还年轻……”
三背对着姜安，挺直了背，“师爷，你可以杀了我。”
姜安默然，过了一阵子，叹了一声，“好傲的孩子，天机堡里，居然养出这样一个孩子。”他缓缓的道，“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想必……很为难你……”
三往前走了一步，背后完全不加防护。
槐烟一阵颤抖之后，紧紧握拳，激然侧过脸去，“我不容许任何人背叛他！生是斐家的人，死就是斐家的鬼！”她侧脸之后，陡然昂起头来，一字一字的道，“我是这样……你也一样……背叛这里，就是罪！是罪！”她尖叫一声，“姜安！”
姜安不必她呼唤，在他缓缓说到“为难你”的时候，一记无声无息的推手，已经全然不带风声的对着三的背心推了出去。
三浑然不觉，他横抱着晓衣，正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外走。
“姜师爷！”司徒见状色变，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晓镜一把蒙住了她的嘴，司徒骇然瞪着晓镜的眼睛，却只见晓镜闭上眼睛，转过了头。
“三……”人群里不知道谁开口呼唤了一声。
袁映一边瞧着，双手笼在袖子里，不言不动。
姜安何等武功！当年与斐处尘比武，斐处尘在第八百九十七招上才行险胜过了他一招！这一记潜劲的推手虽然无声，但其中暗流涌动，被他一推，只怕连青钢铁石全都摧了。
必杀三！谁都从姜安这近乎暗算的一推之中看得出姜安必杀三的决心！
“姜师爷！”
“砰”的一声巨响！
人影翻滚扑地，一合即分！姜安一记中人，倏然倒跃，脸色阴沉。
三蓦然回首，天机堡前，只他一人背对夕阳，衣袂萧萧。
只他一人站着。
他的面前，倒卧的是一的身体，姜安那暗算必杀的一记推出，一突然扑出，代三受了一推，摔倒在地，正挣扎着爬起来。
三双膝“砰”然跪地，轻轻把晓衣放在一边，把一扶了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慢慢的看向姜安和槐烟，笑了一笑。
“一……”二和四脸色微变，都有些煞白。
姜安弹了弹衣裳上的尘土，负手而立，看他的样子，似乎很遗憾刚才那一击，没有击中目标，对于地上的一，他连一眼也不瞧。
“老大……”三低低的呼唤。
一苦涩的笑了笑，“好多年没听过这句话……”他面上满是红晕，那是内腑碎裂，淤血不出的弥留之相，“我……唉……我……”他猛然吸了一口气，却吐不出气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