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兄弟。”三低声道。
一点头,喃喃的道,“我还欠你……五条草鱼……”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他喃喃的说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渐渐的无声无息。
过了一阵子,三抹上他半闭的眼睛,凝视了晓衣和一一阵,“姜师爷,槐烟夫人,可否借我一辆马车?”这个时候,他居然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说。
旁观众人有些毛骨悚然,眼见血溅当场,死尸横地,三这样镇静如恒的声音,任谁都寒毛直立。
槐烟脸色煞白,双手握得紧紧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足前三尺之地。
姜安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一身上,他看着三身后很远很远的什么地方,似乎有点出神。
“马车。”一片死寂之中,有人说出了那两个字,虽然语声有点颤抖,却不迟疑。
“是。”背后的侍仆如蒙大赦,远远的逃离这犹如人间地狱、疯子一般的场地。
三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缓缓停在说出“马车”两个字的人脸上,“公子,你是侠士。”
下令让马车的居然是灵池人人尽知懦弱无能的斐止处,眼见他脸色亦是一片死白,目光死死的盯在两个死人身上,似乎浑然不觉三在对他说话。
槐烟的目光移向二和四,二居然被她看得退了一步,四转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睛。
“公子既然说借马车,天机堡怎能出尔反尔?”姜安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淡淡的道,“三,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一既然替你受了我一掌,你对槐烟夫人无礼的事就此算了。你好自为之。”
马车声响,一辆崭新的马车,缓缓走了出来。
三小心翼翼的把一搬上马车,再把晓衣搬上马车,一抖鞭,便欲扬鞭离开。
“给我拦下来!”槐烟凌厉的目光扫向二四。
二四不约而同的退了两步,背靠在一起。
“夫人,让他去吧。”姜安淡淡的道。
三“啪”的一记鞭子打在马臀上,马车辘轳离开,只听他说,“槐夫人,莫让我恨你。”
槐烟的脸色从煞白而惨白,马车离开,众人屏息静气,没见过这位娴雅端庄的大夫人如此失态。她对着天缓缓绾了绾鬓边散乱的发丝,似乎是凄凉笑了笑,“姜师爷,他不会把堡里的事说出去吧?”
姜安首先回堡,淡淡的应了一声,“他是个好孩子。”
众人渐渐回堡,余下一地鲜血,几缕乱发,一些马车爆裂的木屑在夕阳风里越吹越远。
最后回堡的是司徒和斐止处。
“谢谢你。”司徒低声道。
斐止处勉强一笑,这是第一次司徒看懂他眼里那么多复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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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岭外音书绝
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梅花开来开去,新词写了又老,老了又写,雪花落了又化,化了又落……
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
距离那天机堡口绝然离去,冬去冬来,已经两年多了。
此地距离纷繁复杂的江湖武林很遥远,即是西南山脚下的一处小镇,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洛湘。不知是否意喻洛神、湘神,但这地方素雅安静,按时来临的,是山顶飞来飞去的鸿雁。
洛湘镇不大,莫约五六十户人家,住得最偏僻最远的,靠近西南山的,是个山外来的男子,不太见人的,偶尔出门,就去西南山转转。那山上不少坟,零零落落也有五六十处,是洛湘镇的老坟地,据说那男子带了两坛子骨灰来,也葬在那山上。
“古台摇落后,秋入望乡心。野寺来人少,云峰隔水深。夕阳依旧垒,寒罄满空林。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自今。”
西南山后,独井寺内,一位素袍老者手拈着棋子,边敲边吟,眼却不看棋盘,看独井寺周萧萧的荒草,和老树。
与他对弈的,是一位布衣年轻人,闻言嘿嘿一笑,“古大叔,想不出就认输好过,念念诗词,添添风雅,这坪棋你还是输的。”
古朝空乃是洛湘镇里唯一的读书人,也是从外头搬进来,在洛湘住了十七年了。自从这年轻人在洛湘落户,他这镇里的独一份破了,少不得,两个读过书的,要玩耍些风雅事物,古寺探步,寺里局棋,正正是风雅、风雅。
“老夫可没说不认输,”古朝空认输算子,“自从你老弟来了,老夫下棋之术,可说是越下越回去了。”嘴里念念有词,他的手指点在这里那里,“从这里开始,就是一步臭棋。”
年轻人忍不住好笑,“古大叔煞认真了,游戏而已,何苦执著?”他一抖石桌上那羊皮画就的棋谱,黑子白子一团的糊涂,“咱不以成败论英雄,胜固欣然败亦喜才是正理。”
“东坡言‘胜固欣然败亦喜’正是他棋艺不精的大忌、大忌。”古朝空摇头晃脑,过了一阵子,“这次出山换粮,顺便带了匹马回来,是一匹好马。”他自袋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卖马的卖得便宜,一匹绝顶的大黑马,十两银子,我疑他不识马,那马是偷来的。在马兜里,居然还有三两个这东西。老弟你见识多,你瞧瞧,这可真是下棋的家伙?”
“嗯?”年轻人慢吞吞的收拾棋子,闻言漫不经心,“可能是卖马的掉了几个棋子在兜里……”
“叮”的一声,玉石相交的声音。
年轻人手上收棋的动作停了,缓缓移过目光,目光落在古朝空放在桌上的三个东西上。
那是三个棋子,两个黑的,一个白的。
“白的可不就是银子做的?这沉沉的一子,也有莫约一两吧?没有一两也有八钱;我就纳闷得很,这马若是马贩子的,怎会在兜里有钱?这黑的可就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冰凉冰凉的。”古朝空敲着那几个棋子。
年轻人拈起一个棋子,若有所思,“这是一种石头,叫做铁石,打磨起来闪闪的像铁一般,中原比较少见。”
“这么说,这可真是下棋的东西?”古朝空咋舌,“好阔气的主人。”
“不,这不是下棋的东西。”年轻人摇头,“这棋子做得这么沉,是用来打人的,投掷的时候,准头和劲力容易掌控。”他拈起了一个,在手里掂了掂,“你瞧那树上的枣子。”
古朝空依言看去,只听“霍”的一声,十丈之外树梢的枣子落地,“夺”的一声,一个白影当面射来,吓得古朝空一个愣神,“啪”的一声,年轻人一抬手,那棋子安安分分落入手心,他随即轻轻的把那白子放在了黑子旁边。
“这……这……”古朝空吃吃的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就是棋子的用处。”年轻人耸耸肩,“上了人身挺疼的。”
“怎么会……从那里飞了回来?棋子不应该从这里飞出去才对吗?”古朝空惊魂未定。
“啊,”年轻人笑了,“我打下了枣子,那棋子在树干上一撞,就飞回来了,吓了你一跳?莫怕莫怕,大叔你年纪大了,若是年轻些,眼神好些,也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