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怒目,“朝政荒诞不可救!”
无情淡淡的道,“那么,你跟着方应看的人,来这里杀我,就是抗金救国,就是为国为民了?”
“杀你?”那女子神气极清,“无情公子江湖敬仰,我要射的是朝局,并不是公子。”
无情淡淡的问,“射落宋旗,便是射落朝局?是谁让你在这个时候动手开弓?”
那女子微微一滞,“我师父。”
“那他一定没有告诉你,他参与了方小侯爷‘殉情’的计划。”无情居然很清楚,清清楚楚,也清清白白的道,“雄兵铁器门长弓天怒姑娘,你的师父青铜万夫开,在今年六月十八日,已经被招揽进‘有乔集团’,如今已经是九月二十七日了。”他有点惋惜的道,“你本清白。”
天怒顿了一顿,眉一扬,“方应看,他为什么要杀你?”
无情淡淡的道,“他也不一定要杀我,他只不过奇怪,为什么我还不死,还可以在这里说话?”他补了一句,“他只不过好奇,好胜,还好学而已。”
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那边喧哗得很厉害,所以没有人听见。
等到无情不说了,那边也都静了下来,几个武将赶了过来,“成大人,末将罪该万死,居然让人在演武场下装了火药,要不是大人明察秋毫,必定死伤无数——”
还有几个人把天怒团团围住。
她是一个女刺客!
天怒没有闪避,也没有反抗,她做错了事,就不逃避后果。
无情看着她笔直的站在当场,让那几个兵将给她上链铐,她眼里锐气依然,虽然她是个有点莽撞的女子,但是她的意气很正,她的傲气很大,她的选择也很绝对!
——对了,就生!
——错了,就死!
正如她觉得奸雄就应该杀,乱政就应该灭,英雄就应该去抗金,好人就一定的好报一样!
她是一个绝对的女子!
所以她很容易就挫伤在似是而非的现实里,很容易就折损在大是大非和小是小非的冲突力。
无情惋惜,她本可以不束手就擒的,但是,她选择了束手。
“成大人,女刺客已经就擒,连并台上的两个也都一并关押,大人请回座。”
无情深吸一口气,旁人已经把他的轮椅推了过来,他飘身上轮椅。
——他的手按在轮椅的扶手上。
——轮椅的扶手上有血。
但是无情并不看,他只淡淡说了一句,“继续。”言罢,他微微蹙了眉,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很不对的东西,但是眼神仍清,神气依然。
——然后他的手更加握紧了扶手。
——然后就有更多的血。
——然后他的手发白,手指苍白。
——血殷红。
——缓缓流淌在轮椅深色的扶手上,却并不容易看的出来。
人群中有人微微眯了眼睛。
无情现在的白衣上,不仅有汗,还有血。
但是他依然那一双眼睛坚定,坚持,坚定得像溶洞里的冰柱,坚持得像千百年不变依旧照江畔的月,全部的光华,只为了一个点!
台上有人拳打脚踢。
他偶尔发出一两件暗器,偶尔淡淡一笑,偶尔点头。
他是如此的全神贯注,所以他并没有关心到一件小事——
那支箭不见了。
有人在混乱之际,把它捡了去。
没有人关心那一支箭。
那毕竟是一支很普通的箭。
然后那支箭很快就到了一个人手上。
方应看细细看那支沾染着血迹的箭。
为什么他居然还可以拦截下这支箭?为什么他还可以轻功暗器依然卓绝?
人也依然。
卓绝如斯!
一如一种孤花,执意的开执意的落,却执著着自己的风华不肯死亡。
因为在开的时候,有孤芳啊!
为了那一点点孤芳,可以驱逐四围的恶臭,所以,不肯死亡!
不愿死亡!
不会死亡!
无论开得多么痛苦,维持得多么艰难,也都——永不放弃——
突然心里有一种感觉被唤起,是一种已经被遗忘了很久的感觉——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见花会觉得美,看见天会觉得高,看见蝴蝶会觉得快乐的时候,曾经有过的,被风——吹过了发稍的那种,微微乱了心情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决定不要想起来。
他讨厌花,尤其讨厌,会香的花。
所以他更加坚定,要杀无情的决心!
无情必须死。
否则他就不高兴。
他现在已经很不高兴了。
他讨厌不高兴的感觉,因为那会影响他做事的心情,和判断力。
他应该有一个快乐的心情,来慢慢构想,和如从米公公手里,慢慢的拿过了他的花生来吃——最好当着他的面拿,他又一定不敢反抗。
方应看想到这里,就开始笑了。
十九
无情回到神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星月满天的时候。
神侯府灯光隐隐。
无情去做公差的时候,几个孩子是不能随行的,四个孩子都在门前积极的等候,好不容易看见无情的轿子过来,忍不住争先恐后迎了出去,“公子——”
无情揭开轿帘,手白如玉,却也苍白如冰。
铁手也迎了出来,看着几个小孩把无情的轿子再次拆卸成轮椅,微笑,“大师兄一去一整天了,今日招安的结果,是不是不怎么令人满意?”
无情被四个童子扶下轿子,缓缓坐在轿子拆成的轮椅上,微微一笑,他难得笑得有一丝暖意,“世叔这边,也有消息了吧?”
铁手点头,然后笑,“三师弟四师弟都在担心,生怕大师兄应付不了,但是担心归担心,大师兄还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四师弟本来想去演武场帮你,但是三师弟拦着不让他去。”
无情眉尖微微一挑,“是么?”
铁手笑着说给他听,“三师弟拿着他的酒葫芦敲四师弟的头,教训他,说大师兄是从来不需要人保护的。”
无情听了,似是微微一笑,笑意是更暖,也有一丝孤寒经霜的傲,“他们人呢?”
“喝酒去了,”铁手眉宇开阔,“老楼里一坛陈酒,被老三藏在院子里不知道哪一棵树下,今天大石公整理花园给清了出来,老三就拉着四师弟喝酒去了。”
无情也笑了笑,又问,“世叔可是回来了?”
铁手还没回答,就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公子,你受伤了!”
追命在喝酒。
他是在喝酒,非常有心情的一口一口的喝,而不是拿起碗往嘴里倒。
那叫做“倒酒”,追命个人很不喜欢。
冷血就坐在他对面,也在喝酒,不过总是皱着眉。
追命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嘻嘻的招手,“担心?”
冷血点头,有点笑,“你不担心?”
“担心,”追命肯定的点头,“但是,大师兄不是不会遇到危险,而是他是那一种——”他歪着头想了想,七分懒三分醉的道,“是那一种,遇到挫折,才会激起力量的人——他遇险,比不遇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