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自己是人吗?她缓缓地怔住,他以为别人都有的事他也会有吗?听者他慢慢地但是记性很好一件一件数着「别人都有他没有」的事,数着别人都会记得人生中最难忘和遗憾的事,别人都会怀念父母妻儿,别人都会不甘愿于死,他却什么都没有。他以为他忘记了那些「别人都有的很多很多事」,也许他忘记的只有一件事──他原本就不是人。
「降灵,」她轻声问,「你活着的时候是做什么的你记得吗?」
「你觉得……你和别人一样吗?」
他疑惑地看着师宴,「当然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忘记了她、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很悲哀的事、忘记了自己不是人,不知为何留下了魂魄在这里徘徊了千年。她明白了……
明白了当年临死之时降灵的心愿──只有带着遗恨而死的人才会成为鬼。且不论降灵究竟是如何留下魂魄的,他临死的时候想的应该是……「我为什么不是人」吧?她的眼泪再次缓缓滑落,因为不是人所以会起火,因为不是人所以没有人肯救她,因为不是人所以他只能分给她神的灵魂,因为他不是人也不是神所以必须销毁自己保全她……为何会有那么多痛苦?
为何真珠要遭受那么多年的怨恨和歧视?为何得不到神的祝福又为何不能永远很快乐地在一起「长命百岁」?为何……不是人呢?
如果我是人的话,那该有多好?
那就是降灵的心愿,他徘徊于死坟之地,千年万年……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怎么会有这样的笨蛋?她狠狠咬了他的手指一口,但存在唇齿间的只是阴寒没有实体,「我告诉你,你是被火烧死的。」
她展颜一笑,「也不是所有被火烧死的人都怕火的吧。」她突然变得温柔了,坐在一旁,「你是被我烧死的。」
「哦。」降灵随口应道。
「不恨我?」她开玩笑,望着天上的星星。
「为什么师宴要烧死我?」降灵降下来坐在她身边,「我做错事了?」
「没有。」她开始一本正经地说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你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土地主、有一天我突然贪图你家的财宝,把你家人全部杀光,放火烧掉了你家。我是你灭门的大仇人。」师宴骗人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骗人。」降灵也跟着她看星星。
「哦?」她眉毛扬得高高的,「怎么见得?」
「师宴说喜欢我。」他说,「师宴是好人。」
「呵呵,」她往前面丢了一块小石头,「那么就是这样的,」她合起双手闭起眼睛又开始说故事,「在很久很久以煎,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的老婆,有一天,我身为老婆,贪图自己相公的财宝,嫌弃他在外面养小老婆,于是杀了他再放火把他烧死了。」她笑吟吟地说完,看着降灵。
降灵听豁、过了很久才困惑地问:「那么我呢?」
「什么你呢?」她已经开始咬着嘴唇笑。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
「我在哪里?」他问她刚才说的故事里面怎么没有他?
「你就是被我烧死的那个,」她偷偷地笑,「江洋大盗。」
「骗人。」他皱着眉头否定,「我不是坏人。」
「那么,」她又「啪」的一声合掌在胸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师宴不是坏人。」降灵不满地打断她,皱着眉头。
「嘘──不要吵,听我说完。」她笑吟吟地往下说,「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有一天和另外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一起喝酒,喝醉了我打翻了蜡烛,所以我们两个都被烧死了。」她一本正经地说,好像她自己真的「已经」被烧死了一样。
「那么我呢?」降灵又问。
「我们两个都被烧死了啊,」她好认真地说,「我呢,就是那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我在哪里?」
「你当然就是另外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说。
降灵想了好久才想明白,又皱起眉,「师宴胡说。」
「真没办法,我告诉你实情好了。」师宴好像很无奈地摇摇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的邻居的妹妹的对头,是一个武功高强除强扶弱的一代大侠,人称‘穿林过隙撞墙断羽小燕子’。有一天我趁着月黑风高去你家里打劫,正逢你家养了一条大黄狗,」她说得绘声绘色,满脸严肃,「说时迟、那时快,那条大黄狗大叫一声拼命往我身上咬来,我于是施展我的绝世神功‘穿林过隙撞墙断羽手’扔了一块小石头过去,那条大黄狗就往我扔石头的地方跑去,我神奇的计谋得手以后,偷偷摸摸地潜入主屋,你正在睡觉,我想要偷走你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比如说……咳咳……你家的棉被,所以……」
她正说得兴高采烈,降灵忍不住插口问:「比如说……我家的棉被?」
「嗯嗯,」师宴笑眯眯地点头,「你家的棉被。」
降灵想了一会儿显然想不通为何他家最值钱的是棉被,也就没再想下去,「后来呢?」
「后来我正要偷走你身上的棉被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你床前的陷阱。」师宴继续扯漫天大谎,「跌下陷阱之后我发现了你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降灵怔怔一听,无限迷惑,圣香虽然有时候也和他说故事,却从来没说得这么长这么曲折,更何况是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那就是──」师宴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你有睡在陷阱里的习惯。」
「哦。」降灵非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叫陷阱?」
「陷阱就是在地上挖一个洞,敌人不小心踩进去了就会摔下去的东酉。」她非常有耐心地解释。
「可是我的床前面挖了陷阱、我走过去不就摔下去了?」降灵仍在在思考刚才她说「不小心摔下了你床前的陷阱」说得不对。
「所以我说你习惯睡在陷阱里嘛。」师宴小人得志,抢话抢得比什么都顺口。
「哦。」降灵又问:「然后?」
「然后让我想想,」师宴温柔地托着腮,「然后就突然起火了。」
「起火了?」
「是啊,很大很大的火……」她喃喃地说,「所有的风都是热的,你说你快要起火了……」
快要……起火了……降灵紧紧地皱着眉头,隐隐约约……有些火焰那样的记忆浮上心头,快要起火了快要……起火了!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窒息般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非常可怕的事……非常可怕,他不愿记得……
「降灵?」师宴微微一震,突然觉得他冰冷之极的身体刹那间忽冷忽热,像从阴寒之极的地狱进人了充满烈火的牢笼,「怎么了?」
「不知道……」他喃喃地说,「很奇怪的感觉……」他没有发觉刹那之间他的身体虚虚实实变化了好几次,扎实的时候像人一样,虚幻的时候仿佛就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