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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词·青玉案(12)+番外

作者: 沈鱼藻 阅读记录

方廷玉“扑哧”一笑:“瞧你那点出息。”

祝青青遗憾地说:“可惜你家没有杏树。”

方家花园里,有桂树也有柳树,单单没有果树。

一天,放学回来,方廷玉满脸沮丧,眉头紧皱。

祝青青问:“怎么了?在学校闯祸了?”

方廷玉哭丧着脸:“比这还糟糕,原来的国文老师走了,换了个新国文老师,你猜是谁?”

“谁?”

“‘小篮子’他爹!”

祝青青眉毛一挑,“扑哧”笑了。

“小篮子”的爹,岳清岳濯缨,老太太嘴里那个“岳家长辈里唯一的明白人”,那个说再见到方廷玉就要打断他腿的人。

正所谓冤家路窄。

方廷玉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喏,他给我的,说是送给你。”

祝青青接过书,是一本《孟子》。

翻开来,扉页上用钢笔题着字:赠小友青青。

落款是岳濯缨。

他有前清的秀才功名,又是个不惑之年的长者,却主动赠书给自己,还平等地称呼自己“小友”。

这个岳濯缨可真有意思。

又过了两天,方廷玉放学回家来,神色又变了,变得比以前还神采飞扬。祝青青问他又怎么了,他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祝青青冷哼一声,把手里的英文课本一放:“那你找内人教你英文去吧。”

方廷玉觍着脸皮磨她:“别啊,咱们有婚约,你可不就是我内人吗?”

他插科打诨,到底还是没说出自己的秘密。

这个秘密,祝青青半个月后才知道。

这天,方廷玉和祝青青刚回到家,在书房里补习英文。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来叫,说老太太请孙少爷和青姑娘过去。

祝青青虽然和方廷玉有婚约在身,但到底还没过门,下人们都管她叫青姑娘,一个颇暧昧的称呼。

一进客厅门,就看见老太太满面寒霜地坐在那里。

客厅里还有几个陌生人: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温文儒雅的中年人,一个满脸气急败坏的男人和一个灰头土脸穿着县中校服、与方廷玉年龄相仿的男孩。

祝青青心里“咯噔”一声,余光觑了一眼方廷玉。

肯定是这个小霸王又犯病了,在学校打人。

她猜得没错,方廷玉在学校打了同学,同学家长找到校长告状,现在校长带着苦主来方家要说法。同学家长不依不饶地给老太太看儿子身上的伤,吵嚷了半天,老太太又是道歉、赔偿,又是许诺好好教训方廷玉,对方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校长和苦主父子走后,老太太一声怒喝:“跪下!”

方廷玉听话地“扑通”一声跪下。

祝青青也跟着跪下来。

老太太拍了一下桌子:“我不问你为什么打人,今天就是要你明白,无论为什么,都不该打人。吃完晚饭,你和青青去池塘边跪着,不到三更不许起来。”

方廷玉抬起头来:“我一个人犯的错,您罚她干什么呀?大清都亡了,您怎么还搞连坐呢?”

老太太冷笑:“心疼啦?还记得定亲那天,我跟你约法三章说的什么吗?”

方廷玉气馁了。

那天他帮祝青青向奶奶请求,要奶奶答应祝青青在老铺做学徒,奶奶提出三个要求:好好读书,乖乖学诗,不许打架。

这三条,如有违背,连祝青青也要跟着他一起受罚。

男子汉一诺千金,方廷玉不好意思再讨价还价。

但到底还是拖累了祝青青,方廷玉心里十分愧疚,祝青青倒并不在意。吃过晚饭,两个人在后花园的池塘边碰面,选在枝条繁茂的柳树下,双双跪下来。挨到三更,祝青青问方廷玉:“哎,你最近是不是在跟什么人学武术?”

方廷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下午我瞟了一眼那个人身上的伤,后脖颈那块瘀青像是西洋搏击术的招式,这可和你以前用的王八拳不一样。”

“你还懂西洋搏击术?祝博学,世界上有你不懂的东西吗?”

“一般一般啦,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跟人学武术?”

已经被问到这种地步,方廷玉也不再隐瞒:“是,在你之前,有一个教我学诗的纪先生,他是讲武堂出身的,因为偷教我功夫被奶奶赶走了。没想到前段时间又在学校遇见了,他现在是我们的乐歌老师,我在偷偷跟他学武术。你也会西洋搏击术?”

祝青青摇头:“我爹不让我学,说我已经够野了,再学这些有的没的怕会闯祸。”

方廷玉斜眼觑她:“你都闯过一些什么祸?”

祝青青抬头望天,不回答。

方廷玉换了话题:“你也不问我为什么打那个同学?”

祝青青摇头:“有什么好问的,你又不是无事生非之人,他挨打,肯定是因为他该打。”

这句话像一壶热酒,顺着喉咙流下去,方廷玉从喉头到心里都暖洋洋的。

入夜的花园十分寂静,没有人声,只听见蝉鸣、蛙鸣和流水声。月已到天心,有薄云轻遮,柔白月光洒在湖面上,荡出银光粼粼。

已经是夏末季节,湖里的荷花还未开败,有青蛙蹲在荷叶上面,一蹬腿,又跳远了,荷叶便轻轻一晃。

方廷玉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夜里花园的景色,因为罚跪乍一看到,心里莫名有点感动。他对祝青青说:“祝博学,念一首应景的诗吧。”

祝青青睨他:“现在知道诗词的好了?”

方廷玉“哧”地一笑:“咱们能不能有一回舌尖上不带刺,和和气气地说话?”

祝青青看一眼荷塘,又看一眼月亮,沉吟道:“古人说,诗可言志,词可抒情,念一首范成大的《车遥遥篇》吧。”

她清一清嗓子,念道:“车遥遥,马憧憧。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方廷玉知道,那不过是一句诗,应景而已。

可即使半个世纪后,鬓已斑白时,他仍旧记得这句诗从祝青青嘴里念出时,那一刻,他一颗心的悸动。

祝青青没有注意到他的内心震动,念完诗,她只是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呢。”

到中秋,她进方家就满半年了。

她突然扭头看方廷玉,表情郑重:“说起来,要多谢你和老太太。我去年中秋后,家破人亡来南方逃难,原以为从那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安稳的中秋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是祝青青在方家过的第一个中秋。

方家过中秋,和其他大户人家没什么两样。

满陇桂花雨的时节,家里厨娘就开始酿桂花酒,到中秋时刚好酿熟。管家也早就订好了城里得月楼的月饼盒子。

徽州旧俗,中秋佳节,学生馈赠先生塘鱼以谢师恩,方廷玉也恶作剧地捞了池塘里一条巴掌大的红锦鲤送给祝青青。祝青青也不懂此地风俗,欢天喜地地找了个青花缸,盛满清水,把锦鲤养在里面,放到书房的案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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