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词·青玉案(23)+番外
方廷玉好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岂能放过?他躺在床上,拖着病恹恹的长音对祝青青呼来唤去。
“祝青青,我口渴,要喝水。”
“刚才的药好苦,拿点蜜饯来给我过嘴。”
“手冷,要暖手炉。”
祝青青凶巴巴地把铜暖手炉用毛巾包着,塞到方廷玉怀里:“说好的小霸王呢?到底还是个纨绔子弟,这么娇贵。怕了你了,先上床睡吧,天热了再睡地上。”
方廷玉打了一个喷嚏,无辜地揉了揉鼻子。
冬至过后,年关就近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过年。
方家这样的大族,过年的事项比普通寒门小户多得多。
首先要盘点一年的生意,慰劳各店掌柜、伙计,给各房分红;其次要预备节礼分发给族中众人。
方廷玉的父亲是方家一族嫡系长房长子,他还在家时,年底给族中子弟分发节礼的事情都由他主持。后来他参军离家,这件差事就落到了二叔头上。
说是办差事,其实不过是点名应个卯。采办东西、确定名单、打包分份儿,这些事情都有管家带着下人们做。二叔要做的,不过是去祠堂看子弟们来领东西。
今年分发节礼的日子定在腊八节这天。
一大清早,吃早饭时,二叔就催促着赶紧上齐东西:“祠堂那边我得赶紧过去,多少人等着呢。咱们家是不愁,多少族中子弟穷得就靠这份节礼过年呢!”
方廷玉撕着红糖馒头,慢条斯理地说:“二叔不用急,今年我代你去。”
二叔手里的碗差点滑落到地上:“你说什么?”
方廷玉把撕好的馒头放到祝青青面前的碟子里:“我说,今年我代你去。”
“过年我就十八了,也该替家里分担点事情了。”
满屋寂静。
二叔二婶面面相觑。
他这哪里是帮家里分担点事情啊,明明就是夺权!
主持发节礼这件事看上去虽小,但背后的意义深远。发节礼,本质上是嫡系对旁支施恩,谁主持,对族中旁支子弟们而言,谁就是嫡系里真正的当家人。
他这不是夺权,是什么?
方廷玉慢条斯理地吃着腊八粥,边吃边给祝青青夹菜,轻声细语地说:“多吃点,一会儿带你去祠堂见识见识,要分发一上午呢。”
二叔二婶想得没错,他就是铁了心要夺权。
方廷玉想通了,要想保护祝青青,就必须夺权。
只有让二叔二婶知道,他不只是个拳头硬的小霸王,还是个有手腕有魄力的方家嫡长孙,真正的继承人,这样他们才会忌惮他,绝了对祝青青下手的念头。
他可以委屈自己,但绝不容许任何人欺侮祝青青。
等着吧,真夺权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方廷玉微微一笑。
分发节礼的事,最后到底还是方廷玉去的。
他是方家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孙,嫡系孙辈的一根独苗,于情于理,他想去,谁也没资格拦他。
方廷玉带着祝青青去祠堂,让祝青青捧着花名册帮他勾名字。
每来一个子弟,方廷玉先是寒暄,问遍他家中老小近况,然后便向他介绍祝青青:“内子青青,以后请多关照。”
来人便道祝青青“孙少奶奶好”,恭敬地从方廷玉手里接过节礼,祝青青随即勾掉一个名字。
间隙里,祝青青和方廷玉说话:“我原以为你这个小霸王对家里的事情一概不管,没想到心里的人情册子倒列得分明。”
方廷玉微微一笑:“我心里一直有数,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往日都是让着二叔二婶的……口渴吗?让人沏壶茶来?”
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关越近,事情越杂。
除夕夜,开祠堂,阖族齐聚,祭祀祖先,祈求祖先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方家这样的大族,除夕祭祀,乃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事情。
往年奶奶还在,主持祭祀的人自然是她。
但今年奶奶不在了,谁来主持祭祀就成了一个疑问。
族中虽然还有年事高的老人,但出自旁支,主持祭祀于理不合。
所有人都以为,今年主持祭祀的会是二老爷二奶奶。所以,一过了腊八,二奶奶脸上便带着微笑。连丫鬟们私下都议论,说二奶奶这么高兴,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终于能在祠堂里大显身手了。
但方廷玉打破了她的美梦。
他向二叔二婶提出来,今年除夕祭祀,就由他和祝青青主持。
听了他的话,还不等二叔发难,二婶的脸色骤然铁青。她把筷子一摔,站起来,满面寒霜地说:“你们休想!”
晚上睡觉前,祝青青不无担忧地对方廷玉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
方廷玉开玩笑道:“哟,我们冷血无情的祝青青也有这么心软的时候啊?”
祝青青打了一下他的手:“没跟你开玩笑。想想二婶也怪可怜的,熬了半辈子,才终于熬到这一天……”
方廷玉正色道:“你呀,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二婶再怎么说也是岳家的姑奶奶,有娘家还有婆家。你呢?你有什么?还同情起别人来了,也不想想她对你做过的那些事!”
祝青青道:“我有你啊。”
方廷玉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祝青青认真的眼神,心一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他伸手摸了摸祝青青的脑瓜顶:“傻丫头,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主持祭祀,非主持发节礼可比,这次二叔二婶铁了心不肯让权,第二天便找来了族中说得上话的老人们,一起围攻方廷玉。
三老太爷九叔公们团团围坐,苦口婆心地劝方廷玉。
“廷玉,你年纪还小,除夕祭祀这么大的事,万一出点纰漏,怎么对得起祖宗?也不吉利。”
“九叔公,年纪小就一定不稳妥吗?我爷爷主持祭祀那年才十五岁,比我还小两岁呢。”
他反将一军,拿出爷爷坐镇,九叔公只好换一个借口。
“这事儿不合规矩,还有你二叔在呢。”
“二叔再大也大不过我爹去。”
“原本是该你爹的,可你爹人在外头,这才让你二叔代他主持嘛。”
“要是我爹不要二叔代他呢?”
听了这话,大家一愣。方廷玉狡黠地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我爹的信,信里说了要我代他主持祭祀。”
早在出事那一晚,他辗转难眠,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夺权来保护祝青青。
争夺发节礼的权力,争夺主持除夕祭祀的权力,为祝青青争夺身为孙少奶奶在家里和铺子里的大权……
第二天,他就偷偷给身在热河的父亲写了信,在信里请求父亲授予他主持除夕祭祀的权力——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给父亲写信,往年都是奶奶口述,他执笔,顶多在落款前写一句“儿廷玉谨祝父亲大人身体安康”。
多年以来他和父亲的关系胶着,对这个父亲,他既陌生又亲近,既仰慕又畏惧。但如今为了青青,他只好硬着头皮什么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