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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出书版)(263)

他扶关卢清致向车驾走去。他忽然凝眸,望向彩云斑斓之处,丧父的忧伤一肯散去。

他眯着眼睛,浅浅笑涡乍现,“母后,你看东边天上的云像不展翅的大鹏鸟?”

卢清致点了点头,其实她并没有找到像大鹏的云。但是某一刻,她在那面色苍白、单薄瘦弱的儿子的脸上,捕捉到一种瑰丽得近乎辉煌的神采。

明天,也许人们会为生在他的时代而悸动,会为成为他的敌手而自豪。

天寰转身面对皇陵,用不高却铿锵的声音发誓:“父皇,我走了。我绝不建造自己的陵墓,我定会来陪着你们的。历史不会忘记您,史官不会再苛求您,因为您是我的父皇。在我回来之前,让我先做完该做的事,然后,我就来这里了。我会日夜守护好您和母后两的宫殿。

卢清致握住天寰的手,许久才说出话来:“傻孩子,你自己难道就不要睡吗?”

天寰朗朗而笑,他仰望苍穹,似乎早有答案。

一颗孤星正从深沉的黑夜中冉冉升起。大风起兮云飞扬,天地潮涌。

十二岁的少年天子暗暗想道:一位帝王,应当是醉拥丽人,醒握江山。

他从来也不准自己真的睡去。因为,他心中爱着那位美人,也爱这片江山。

皇后策番外《歧路灯》

近来我常想:史书上的皇帝元天寰,必定会被大书特书。而我独孤芬,或许被匆匆带过,或许被丑化一番。大概也不算丑化,论起“四德”嘛……,我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好笑。那位算是我丈夫的小男孩皇帝曾经说:历史只袒护强者,而非弱者。他说的强者,大约就是他自己。如文人书写“风流”,笔下风流人物,定非作者本人莫属。

历史,就是假正经们糊弄后世人的书记罢了。管他强者弱者,固然是失败者,也有他们的乐趣。但假正经们在乎的是谁取得封号,谁创建了霸业,对于琐碎的细节,他们根本不会注意,也不能体会。

比方说,将来的人们应该不会知道:我是一个非常喜欢雨天的女人。霏霏细雨,缠缠绵绵,我独个儿坐在廊下,听雨看雨,从午后到天黑,日子就这样打发了。特别是自从我被废,迁居离宫后,我就像一个懵懂的女孩子一般爱上了雨。

我这个人怪,向来没有泪。看着天落泪,三分畅快,三分安宁。等到雨停了,我才会想起另外一件不愉快的事:我喜欢雨,但我怕死。

我的奶娘穆氏给我披上一件衣裳,她眼圈红了,意颇衰折:“小姐,咱们进屋吧。寒气入骨。”

独孤家谋反族诛,皇帝和我断绝关系。我已不是皇后,所以养我长大的奶娘,只好又叫我“小姐”。

我问:“今天是哪天?”未央殿传来隐约的繁华乐舞声,宛若隔世。未央殿到离宫的距离,就像我这一生和小皇帝的距离,遥不可及。

穆氏抹了眼泪:“今儿是十月初七,是小姐的二十三岁生日。”

哎,我糊里糊涂活了二十三岁了。此女貌不惊人,才不出众,倒也当过几年北朝皇后。我想到这里又觉得好笑。命运弄人,二十三岁,乃花信年华。可离宫里,左右没有一朵花。元天寰大概正在未央殿里接受远国使节的朝贺……,我的路也快到头了,可以好好休息,那孩子的路漫漫,可要辛苦。

“小姐,能否再求见皇上一次?”穆氏问。她到底是个老实人,能陪着我到现在也难为了。

我笑道:“天子何能再见?他迟迟不下诏,意思是等我自裁。”

我听到叮咚清脆。就撇下奶娘,沿着阴暗的回廊向前走。

一个面相机纯朴的小宦官收了筷子,诧异的望着我。是他正以盛雨的破碗为琴,打击音乐。

他大概知道我是谁。但我披头散发,簪环皆无,更见憔悴,实在也太让他失望了吧。

我弯腰:“见过皇帝吗?”

他点点头,不好意思的一笑。

“皇帝漂亮么?”

他想了想,眼睛发亮。元天寰已不复是当年的小孩。只有他那天神般的容貌,才会让这冷宫里含辛茹苦为奴的孩子的脸,发出异样的光辉。

我叹息一声,拿过他手里的筷子,在破碗上敲击数下:“他也快满十七岁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的眼里:皇帝永远是个孩子。他不欠我,我也不欠他。他从未喜欢我,我也从未爱过他。”

孩子喉咙里像被塞了把小葫芦,我大概吓坏了他。我正要换个话题,长久冷落的宫门突然发出轻轻的叩门声。天色越黑,雨丝越密,离宫这卷残毁的旧丝绸里,忽然亮起一盏灯。

我站了起来,天跟着亮堂了。

那盏灯,那个人,那句话:千红万紫湿,一时清芬竟放。

我初次邂逅韩澈,便是在千红万紫的春日。

他一句“国家危亡,诸君暂且抛却儿女之态,莫将岁月蹉跎”,引起一片旁人笑声,唯有躲在暗处的我不笑。他回头,虽高挑端正,也算不得十分俊美。可我一眼便喜欢上他额头下的骨鲠劲气。大大方方,笑声朗朗,还有点书呆气,就是我的理想。

从此一对人,寻寻觅觅,跌跌撞撞,乃至海誓山盟,万劫不复。

我是尚书令独孤康之女。因为阿爹只得我一个女儿,以他的为人,不能免俗。我家,将我当成筹码。一次次的待价而沽,又一次次的落空。我娘虽然是原配,但跟我一样长得不够美,也不会迎合。她死后四个月,阿爹就欢欢喜喜的迎接了续弦。那女子妩媚,灵巧,听她说一句话,就像吃了云片膏。从此我娘的名字,无人再提。阿爹忙,续弦和她所出的三个男孩都要分他的神。我的事情,也就自然无人好好张罗。

一年年青春虚度,我曾偶尔怨恨。直到遇到韩澈。我开始庆幸,原来我等到现在,是为了等他。

韩澈家道中落。他幼年贫困,依附阿爹的同僚上官皓生活。上官大人暴卒后,他又被文成帝的庶兄,太尉录尚书事,秦王元韬殿下赏识。由泰王保荐,去宫内当了年幼太子的侍从。不久,又由秦王推举,被拔擢为太子冼马。

我知道阿爹不会愿意我嫁给他,他对独孤家,是穷了些,是官小了些。但我等不得,我想抓住这个唯一让我心动的机会。他不是偷香的韩寿,可是我闺房里,终于留下了他身体的气味。

销魂的,痛苦的,甜蜜的。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的心。

韩澈是个怪人。他不为攀折了独孤家的女儿而兴奋,他似乎担忧着什么。我以为他是担忧门不当户不对。他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

我想:生米煮成熟饭,等到我二十岁,怎么也能如愿。秦王钟爱韩澈这个青年,韩澈自己总是异常的努力,他是有前途的。阿爹有好多拒绝的理由,但他不能否定这点。

圣睿元年的一日,夜深人静之后,我等待韩澈来欢会。

可是,等到天亮,也不见人影。我慌了神。也许他出了什么事,也许他遇到了一位长安的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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