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建国头也不抬地说:“叫你做什么,睡得跟猪一样。”
“你——”葛春香大瞪两眼,叉着腰走过去,质问穆建国:“你胆儿肥了,敢骂老娘是猪!”
穆建国摆摆手,嫌她吵:“别烦我,我要做活儿。”
葛春香表情隐忍地擦了擦嘴边的涎水,转了转眼珠,坐在缝纫机对面的椅子上,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他叫你去做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穆建国没好气地怼了妻子一句。
葛春香愣了一下,火气噌的一下就冒到嗓子眼儿。
“好你个穆建国,出去见了个有钱人牛逼了是不是,也当自己是富人了,呸!你呀,就是个窝囊废!跟着你,我就没过过一天……嗳,你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呢,喂!穆建国——”葛春香起身去追已经走到楼梯口的丈夫,可顾虑着没关店门,只好跺跺脚,骂骂咧咧地走了。
穆建国一口气走到二楼尽头一间只有五六平米的杂物间外,猛地刹住步子。
五年前装修店面的时候,连带着把二楼也装了一下。唯独留下了这间屋子,没有动。连这扇年代久远的红色木门,也没换成如今流行的套装门。
门板上面的漆面因为干燥和风化,起了一层漆皮,轻轻一碰,就有深红色的碎屑从上面落下来,下雪一样,黏在白色的地砖上,令人触目惊心。
时光仿佛又回到数年前的深夜,年少的外甥女尖利恐怖的叫声刺破黑暗,他是家里第一个冲进来的人,他的脚踏进一片粘稠的血红,妹妹、甥女躺在地上,到处是一片血腥……
穆建国痛苦地闭上眼睛,待情绪稍稳,他拧开生锈艰涩的门锁,走了进去。
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将屋里照得昏黄发暗。
小小的屋里堆满了这些年来淘汰后却不舍得丢掉的杂物,穆建国屏息四顾,之后,朝房间左侧一个压在玩具筐下面的黑色皮箱,走了过去。
这是妹妹穆婉秋和甥女明月留在这个家里唯一的东西。
第97章 延菁集团
穆建国在杂物间一直待到妻子葛春香锁了店门上来找他,他才拿着一个颜色发黄的日记本从屋里出来。
“你跑那个晦气的屋子做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葛春香心里毛毛的,尤其看到丈夫如同那间令人生寒的屋子一样冰冷瘆人的脸时,她不由得倒退一步,指着穆建国手里的笔记本,迭声问道。
穆建国瞪她一眼,绕过她,走进他们的卧室。
葛春香紧跟着进去。
看到穆建国把笔记本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她上前一把抢过,低头翻看起来。
可才看了不到一页纸,她的脸色唰一下变得白纸一样,躲瘟疫似的扔掉手里的笔记本,退到丈夫身边,惊声叫道:“是……是你妹妹……”
穆建国看看她,“没错,是我那可怜妹妹的日记。”
葛春香吞了口唾沫,拍抚着胸口,嘴唇打颤地问他:“你……你有病吧,穆建国,你找它做什么?”
看穆建国不说话,她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快说呀,你找它做什么?”
穆建国被推得晃了晃,他盯着地上的笔记本,表情木然地说:“明月,可能是个私生女。”
葛春香蓦地瞪大眼睛,她捂着嘴,低低地叫了声,“明……明月,你是说明月。”
穆建国紧蹙着眉头,鄙视地看着妻子说:“怎么,提起这个名字就让你心虚了,是吗?”
葛春香的嘴里呼呼喘着粗气,她向下勾了勾唇角,冷笑说:“你现在说我心虚了,当年,我赶她走的时候,你不也屁都没放一个!”
“你……”穆建国气得哆嗦,他伸手指着妻子跋扈生冷的面孔,恼怒说:“我当初瞎了眼了,娶了你这么个恶婆娘!”
“你敢骂我——”葛春香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平常老实木讷的丈夫宛如游戏里开了挂的大boss,不停地找茬。
穆建国朝她投过去一道冷漠的眼神,“骂你都是轻的。你知道今天来找我的男人是谁?”
葛春香撸了一半袖子,闻声一怔,停下动作,问:“刚才那个男人吗?他究竟是谁?”
“明月的生身父亲。”穆建国的一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在屋子里炸响。
葛春香张着嘴,抖抖颤颤,想说什么,却被穆建国甩到她脸上的一张名片给堵住。
葛春香把黏在脸上的薄薄纸片拿在手里,低头挨个字,念道:“延菁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慕延川,延菁,延菁……”
葛春香蓦地瞪圆眼睛,口齿结巴地说:“就是……就是经常上电视……电视的那个大富豪。”
“没错!就是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把公司叫延菁吗?延是他慕延川的延,菁,是婉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用过的名字,慕容菁。”穆建国指着妻子,叱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当初你和你那个没王法的闺女可劲儿的欺负人家母女,害得我妹妹早走,害得明月无家可归,这下好了,遭报应了,遭报应了,老天总是公平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来这句话,真是太他妈的对了!”
慌乱不堪的葛春香咚一下滑坐在地上,开始嚎啕,“穆建国你个孬种,当初你怎么不管我,不管你的宝贝闺女,你不也嫌她们母女烦吗?现在说我,说我不好,当初你做什么去了,死去了吗……啊……不活了,我不活了……”
“够了——”忽然,穆建国大吼一声,弯腰拾起笔记本,大步走了出去。
葛春香愣了愣,赶紧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你不能扔下我们娘俩不管,穆建国——你给我回来——”
一楼传来一声闷响。
穆建国走了。
一直到凌晨两三点,才喝得酩酊大醉回家。
葛春香费了老劲儿把他弄到床上,他张口就吐到被子里。葛春香又气又怕,坐在一边嚎到天亮,匆忙收拾了些东西回娘家去了。
这十几天,穆建国就是一个人过来的。
窗帘店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穆建国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在缝纫机上把之前积攒的订单做完。
每一晚,对他来讲,都是煎熬。
记不清有多少天没睡了,每次闭上眼睛,那一夜的血腥画面和妹妹、甥女的面孔就会轮换交替出现在他面前。
终于,这一夜,他考虑再三,把电话打给了远在皖州的妹夫,明冠宏。
哦,不,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妹夫了,他已经再婚,开始了新生活。
电话是一个声音温柔的女人接的,“喂,哪位?”
穆建国转过身,背靠在厨房的墙上,喉咙噎了一下,说:“我,我找明冠宏。”怕对方不肯转接,又赶紧加了一句:“我是明月的舅舅,我有点事要找冠宏。”
对方沉默了两秒,柔声说:“好的,请稍等。”
耳畔响起轻巧的脚步声,然后是刻意压低的呼唤声,“冠宏,冠宏,你的电话,明月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