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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比身先老(3)

西藏康巴地区的男子在西藏是非常著名的。他们是男性之中的优良品种。他们个高,肩宽,

腰瘦,腿长,胸膛挺直,头颅昂扬,他们的面部轮廓如刀砍斧削,肤色黧黑并且闪耀着丝绸

般的光泽。康巴汉的服饰格外漂亮,他们藏袍绣锦,藏靴齐膝,高高的毛边藏帽上甩动着一

缕红缨,一柄镶宝石的藏刀斜挎腰间,他们的步伐总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有一天,一个进藏

旅游的汉族姑娘和我坐在一块儿休息,她看着康巴汉激动地说:我爱他们!我真想嫁给他

们,你呢?

我开怀大笑。我回答她说:我拿不准,因为据说他们从不洗脚。

在我长大的二十多年里,老是被人教导着。父母、老师和电视电影一直喋喋不休地告诉

你说这是丑的那是美的,这是甜的那是苦的,这是对的那是错的,这是真的那是假的。可在

我遇到的实际问题中,许多标准并不准确。我厌烦了别人对我说些什么。我只想自己亲眼

看。我将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睁大我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上我能看到的一切。通过

看到的一切我想我就会拿准我该怎么去做。幸福和不幸都是我自找的,从此我将不再怨天尤

人。

敲门声。

我转过脸,看着房门。在低烧的昏沉中我拿不准是否我的房门被敲响。我在拉萨没有一

个熟人。我的伙伴们都呆在他们向往的地方。我的房门十天来无人敲响。

敲门声又响起,是我的门。

我站在窗边没动,说:请进。

骑手加木措就这样走进了我在拉萨的一段生活。

加木措就是马术队那个骑黄褐色马的小伙子。我们已经有十天的默然对视的经历。

加木措显然有康巴汉的血统,但他穿的是汉族的运动衫。他手里拎根马鞭,热气腾腾,

汗水津津地站在我的门口说:你好!我叫加木措。

我说:你好!我叫康珠。

加木措笑了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等着他说话。我没有离开我倚靠的窗台。我头重脚轻,体内在细细地寒颤。我紧了紧

披肩,眼皮发涩地望着加木措。

加木措犹豫了一下,行了个藏式的弯腰礼说:对不起打扰了。扎西得勒!

“扎西得勒”是祝福与问候的意思。

加木措说完就要给我带上房门。

我说:加木措,有什么事请说好吗?

加木措说:没什么正经事。加木措的一口汉语非常流利。

他说:你看上去好像身体不适,高原反应吗?

我说:恐怕不是高原反应。

加木措说:生病了?你一个人吗?没人照顾你?我送你上医院去!

加木措说着就要行动,我赶紧告诉他不用上医院,我有药。这病医院治不好,我想这是

亵续了神灵的缘故。

你真这么想?加木措惊喜地反复问我:你真这么想?你也信佛?

我说:我现在还没信佛,但我真这么想。

加木措说:那你的病就好治了。

我说:怎么治?

加木措说:祈求神佛嘛。

我笑起来。

加木措说:要真心诚意地祈求。佛会照料你的。明天我带你去拜佛。

我说:好吧。我说:加木措,现在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加木措说:我可以说给你听,但说给你听的条件是不让你做。

我说:为什么?

加木措说:因为你在生病。我不知道你病了。

我心头—热。我顿时想起了离我而去的牟林森们。我的泪无法制止地就流下了脸颊。原

来加木措在和他的队友们打赌。他们说如果加木措能到饭店来带我到训练场,加木措就赢

了,反之,他们就赢了。赌注是啤酒。这是典型的男孩子的闹剧。冲着加木措对我的关心,

我很愿意给加木措这个面子,但加木措不让我到那烈日炎炎的训练场去。他十分严肃认真地

指出一个人应该说话算话,我既答应他不去就应该不去。

加木措说:你保证?

我说:好,我保证。

我没想到马术队的年轻人会如此看重他们的胜利。他们冲着加木措欢呼,吹口哨。加木

措输给每个人的啤酒不是我以为的一瓶两瓶,而是每人一箱。加木措一箱一箱扛来啤酒送给

他的队友,他的队友冲着他砰砰地打开啤酒,仰着脖子牛饮,有几个顽皮的骑手还朝我扬了

扬酒瓶以示致意。

我乐了。我为加木措忿忿不平。我想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关键时刻信守那可笑的诺言

呢。我离开了窗口。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涂了口红,振作振作了精神,然后—溜烟下了楼。

我突然出现在训练场。一匹枣红马仰脖嘶鸣,骑手们却都哑了。他们疑惑地看着我,停

止了喝酒。我对他们弯了弯腰,说:扎西得勒。

他们慌忙还礼,有的说“扎西得勒“,有的说“你好“,一片混乱。

我穿过他们中间走近加木措。加木措惊喜又自豪地迎接着我,我仰起脸对加木措说:能

教我骑马吗?

加木措大吼一声:哈!

加木措一下子举起我,将我放在他的黄褐色马背上。他挽着缰绳,胳膊一挥说:拿酒来!

训练场上顿时又沸腾起来。骑手们输得喜笑颜开。一箱箱啤酒搬来了,垒在加木措身

边,几乎每个骑手都要羡慕地给加木措一拳。啤酒赢来之后,加木措说:来呀,我请大家喝

酒!

骑手们说:康珠呢?

我说:我当然也请你们喝酒。

骑手们嚷道:好哇,好哇!

加木措将我从马上扶下来。加木措一瓶一瓶地用牙齿咬开酒瓶盖子,我一瓶一瓶地向骑

手们逐一敬酒。他们都是藏族人,个个都是酒中豪杰。他们喝罢之后立刻反过来敬我的酒。

他们擎酒瓶至眉际.唱起了敬酒歌。我一刻不喝,他们就一刻不停地唱。人家举着酒瓶在你

面前不住气地唱歌,这是多么利害的一招。我只得豁了出去,敞开酒量喝起来。骑手们跳起

了“锅庄”,边跳边唱边喝,我也深受感染,挥胳膊踢腿地加入其中。以前我喜欢跳迪斯科

也跳贴面舞,讨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交谊舞,现在我发现了能使我热爱和陶醉的舞蹈:锅

庄。为了高兴,为了友情,我们蹦蹦跳跳,我们不用灯光,场地,服饰和音响,我们有天然

的节奏和天然的歌喉,对于汉族人来说,跳舞似乎总是一件令人害臊的带表演性质的事情。

在这里,跳舞不是一件事情,跳舞就是高兴。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低烧加酒精使我舞步踉

跄,加木措一直紧紧地围绕着我,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我什么意外也没出。

最后,加木措怀着胜利者的豪情教我骑马。我有生以来没骑过真正的马。看人家骑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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