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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比身先老(5)

加木措说:不生气。喝上了这么好味道的酥油茶生什么气。

我告诉他那是因为他脱了运动鞋有气味。

加木措恍然大悟。哦,他说:就为这点事吗?穿着鞋不舒服还不能脱?

我笑。

加木措叹道:这个世界上的人变得越来越霸道了。

加木措坚定不移地宣布说:可我就是喜欢脱鞋。以后还要脱,谁也阻挡不了我。

我赞成他的话。当我们没有做对别人有害的事情的时候,谁也阻挡不了我们。一点点臭

气不算有害。同时我又不无遗憾地想:加木措要没这个习惯就好了。

从—个漫长的睡梦中,我终于醒来,有点不明白今夕何夕,吾身何身。

牟林森带着多日不见之后更加蓬勃的胡须在我房间的沙发里看书,

我慢慢爬起来,拥被坐着,四下观望,想弄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所在。

牟林森说:哈罗,康珠。

我说:哈罗。

我说话之后立即意识到牟林森从阿里回来了。我不禁说:啊呀牟林森真的是你!

牟林森有些感动,他扔下书走过来,径直走到我跟前,我也有些感动地张开了双臂,一

个情人般的拥抱冲动向我们袭来,但就在我们近距离对视的一瞬间,这种亲昵的冲动稍纵即

逝。我们同时明白拥抱消失了,我顺手改为去拿我的披肩,牟林森只是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们心里多少有些沮丧和失望,但都立刻表现出了满不在乎的态度。

牟林森说:看来把你扔在拉萨是对的,医生到底比我们强,看你粉嘟嘟的,气色真好。

他的话一下子彻底清醒了我。我跳下床,没找到鞋。我顾不上许多便慌里慌张赤脚奔到

窗前。

加木措正在望我的窗口。

我朝他拼命挥手,大声告诉他:今天也没发烧,我真的好了!

加木措得意地笑了。他甩了一个脆亮的响鞭,与他的队友们呼啸而去。

牟林森在我背后一下一下地鼓那种冰冷的掌,说:真了不起,勾搭上一个康巴汉了。

别胡说!我说,别用你我这些人胡说八道的口气谈论加木措!

牟林森说:哦,看来竟是纯真的爱情了。

我说:加木措为了我的病,在大昭寺叩了整整一夜的等身长头。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嘲笑

他?

牟林森说:一夜的等身长头?多好的体力呵!

我说:牟林森,我说的是真话。你如果继续调侃加木措,别怪我跟你急!

牟林森没见过我的严肃,从来没见过。我在他的生活中只是个简单而快活一味崇拜名人

的现代派女孩。

牟林森开始端详我,说:也许真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乱。我说:好了好了,给我谈谈阿里的故事吧,阿里果然有无人区

吗?

牟林森恢复了对我的蔑视,说:和女人谈谈什么阿里!女人一辈子都只知道情哥哥情妹

妹你对我好我对你好。

牟林森点燃烟,挑衅地等着我的反击。我说不过他。他总是这么不平等地对待我。他以

性别年龄为优势,以见多识广的社会经验为优势,总要对我居高临下。

我没理他。我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鞋在里面。准是牟林森在我熟睡的时候到过床边。

不知道当他独自端详一个他所喜欢的熟睡中的姑娘时,他是否涌动过真挚的爱意?我真是捉

摸不透现在的这一帮男人。《魂断蓝桥》等爱情经典影片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后我们才看到,

我们看的时候涕泪交加,可一出影院就恍若隔世。我们没有过爱情之花盛开的历史阶段,从

封建社会的哭着塞进花轿一忽悠就是玩世不恭,男人卸掉了他们对女人的全部责任和良心,

能躲懒便尽量躲懒,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可他们居然还以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是懒

得与他们耗费心力的。我对他们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拉倒。拉倒了再交别的男朋友,天下

男人多的是。比如李晓非走了还有牟林森,牟林森走了不是还有吴双吗?李晓非想伤害我,

他办不到,牟林森也别想办得到。

我从床底下捞出鞋来,穿在脚上,到走廊里大叫:吴双,吴双。

吴双应声出了他的房间。吴双的脸果然被晒脱了皮。白一块黑—块像生了红斑狼疮。

吴双说:病好了没有?

我说:好了。

吴双说:我一直在担心,甚至内疚,觉得我们把你一个人留在拉萨太不人道了。在那曲

我试着打过电话。打不通。

牟林森说: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

哪里哪里,吴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写信这事。

我只管拉吴双坐下,然后坐在他旁边问长问短。牟林森抽完了一支烟,兀自笑道:还是

俗话说得好哇。

吴双问:什么俗话?

牟林森说:对女人不必大恩大德,只须小恩小惠。

吴双说:我这算小恩小惠吗?

我装作没听见他们的话,继续缠着吴双讲他的那曲历险记。直到李晓非和兰叶在暮色中

打开他们的房门。

兰叶抢先说话:亲爱的,我们不知道你病了。但你现在气色非常好。

我说:小美人,你的气色可不太好,眼睛有纵欲过度的嫌疑,在日喀则订婚了吗?

李晓非赶紧解救兰叶,说:康珠,多日不见,不拥抱—个?

我说:没问题。

我紧紧地搂住李晓非不放,李晓非不敢正视我的眼睛,低低地在我耳边说:别闹。松

开。

我不松开直到李晓非尴尬地讨饶:饶了我吧小姑奶奶。

大家笑起来。我将李晓非推向兰叶,他踩了兰叶的脚,兰叶夸张地跳开,大家又笑起

来。

我突然感到无聊之极。我点了一棵烟,索然寡味地吸了几口。我走到窗前,窗外的训练

场已空无一人。

牟林森过来,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揽住我的肩说:吃饭去吧。

我们在“高原之星”饭店吃晚饭。我们五个人加上牟林森的一个朋友。牟林森的朋友给

我们送来了五张机票,是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我讨厌这个及时送来机票的家伙,席间一直

拒绝与他说话,弄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在来饭店的路上,吴双提议请加木措来和我们一块儿

吃饭。牟林森说今晚咱们自己聚,大吃一顿多日渴望的汉族菜肴,换个时间再请加木措,请

他吃最好的藏菜。我以为牟林森说的是真话,可是我们在饭店刚坐定,他的朋友就来了。他

们早就约定好了一切。

牟林森没把加木措当回事。吴双也没有,他一看见香喷喷的菜肴就忘了一切。李晓非和

兰叶就不用提了。完全是一对臭味相投,见利忘义,口蜜腹剑的狗男狗女。我一想到自己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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