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10)
他利落解下身上尚余有她淡淡香气的赤狐披风,轻轻往她肩上一披,松开手时,还因披得不稳险些滑落,絮絮忙抓住披风毛领,抬眼向他笑了一笑。
扶熙淡淡转头,竟就要这么踏出小亭子,絮絮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为何他突然给她披上披风,原是要走——情急之下,不由分说就去抓他的手。
抓是抓住了,扶熙回头时,一双眼睛又冷又凉,好似方才那点点温柔以待,都是絮絮自己幻想出来的,这叫絮絮愣了一下,嘴里还不忘把想说的话干巴巴地说了出来:“皇祖母染了风寒,在外头不宜久待,想来是因此先走了,皇上得空的话,……”
他却慢条斯理地拂开了她的手,她原也没有用力,他拂得亦很轻松。“朕尚有国事处理,改日再说罢。”
絮絮站在原地看着墨紫色的身影就这样大踏步离开,寒声在她后头低语:“娘娘,该行礼跪安……”
絮絮烦恼地踢了一脚亭柱,眉头蹙着,低声说:“跪什么跪。安什么安。本宫头疼。”
寒声怯怯问道:“娘娘,皇上那儿没有伞么,怎么娘娘淋了这样多雪?奴婢替您收拾收拾,别冻着了。”寒声很不理解,太皇太后分明说,自然有人替娘娘撑伞;她没看到替娘娘撑伞的,倒只看到傻乎乎的娘娘把自己的披风给了旁人呢。
这话大逆不道,她不敢说,只是看着絮絮的眼光又多了几许心疼。
絮絮立桩一样立在那儿任寒声替她拾掇,顺便注视着扶熙的背影到消失。
她心中何尝不敞亮,方才扶熙容忍她,对她稍有温柔,都是因着皇祖母在此,要在老人家面前做出恩爱的模样罢?
她心头气了一会儿后,就又化作一股思念,这思念来得莫名其妙,却至汹涌,叫她又慢慢舒开了眉。也罢,也罢,不是第一回如此,她该宽心一点的,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也难靠一日春风。
絮絮半回过身,看着寒声道:“既然本宫出来了,去打听打听父亲那边的战事。”
寒声呆了一呆:“娘娘是要做什么?”
絮絮习惯性敲了敲额角:“干活。”
出园时,大抵为了泄出心底不快,絮絮专挑雪厚完好的地方踩了一通,踩到雪上方有些解压的快感,走出半晌才又想起:“之前折的梅花枝还在那边堆着……”
寒声道:“娘娘,奴婢去取罢。”
絮絮摇头,却拉起她的手匆匆行去,笑了:“一起去,本宫那个雪罗汉也没堆完呢。”
寒声时常觉得自家娘娘是个孩子。
待絮絮兜兜转转又回到花树底下时,只见自己堆的雪罗汉已经被人扫平,闲插在两侧当做胳膊的梅花枝还不见了。而她命小顺子滚的大雪球,这时也添平了她挖出来的雪坑。
絮絮重重吸了两口凉气,压抑着嗓音,但压不住其间的滔天怒火:“谁干的?”
寒声下意识瑟瑟一退,又走上前,忙地蹲下去要把雪罗汉重新堆好,絮絮向她走了两步,拉她站起,冷冷往周围一扫,园子寂静,周围空无一人。
絮絮从容站定,道:“寒声,去把守园的管事请来。”她咬了咬这个“请”字,寒声吓了一吓,连忙去叫人。
半晌,寒香园管事便领着园中宫女太监十四人一齐来了。知是皇后娘娘发落人,那管事跪下行了礼后便在发抖,抖得絮絮都觉得好笑。她居高临下,问:“你们中可有人知道,这是谁弄坏的?”
她气势太凌厉,竟叫下头鸦雀无声,絮絮瞥了眼这十四个人,站到管事的面前:“你先说。你可有看到什么?”
管事颤颤一抖,支吾开口:“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今日进园的人多,来来往往,奴婢实在……”
絮絮道:“那,劳烦管事回忆回忆,都有哪些宫里的人来过?”
管事冥思苦想:“太皇太后同娘娘您,皇上……此外还有,贵妃娘娘,淑妃娘娘,丽才人,楚美人……”他一连报上一堆名姓,听得絮絮思绪纷乱,忙地打断了他。
寒声倒在旁边兀自喃喃了一句:“贵妃娘娘也来了?不是说病了,在休养……?”絮絮没听见。
管事因絮絮那句斥责立即缄了口,又低下头去,絮絮瞧着他那样子,嗤笑一声,扬了扬声调:“青天白日的谁毁了这么大一尊雪罗汉难道都查不出么?既然知道怕,本宫数三下,谁说了,待会儿便免罚;要是都不说,就一并打发去司刑司。”
管事的头伏得更加低了,絮絮瞅他一眼,便开始数:“一——”
“二——”
她顿了一顿,瞧到角落里跪着的个小丫头动了一动,步子轻移,走到她的面前,柔声说:“你说出来,本宫不罚你,也不罚她们。”
小宫女抖搂着抬起头,觑见面前神色看起来还算柔和的皇后娘娘,犹豫了一个数的时间便狠狠拜下去。
第8章 绿玉(二)
“娘娘,是,是……是淑妃娘娘……”
宫中的确有这么一位淑妃娘娘,仗着自己是太后的侄女、扶熙那亲亲表妹,在宫里算是平步青云,又一向做出柔弱模样,絮絮看不惯她很久。
前些时日她禁足,据说太后就有意让淑妃暂摄后宫诸事,还拨了元宵夜宴的差事给她练手;太后很想把淑妃培养起来协理后宫。
好在,她的靠山虽是太后,絮絮尚有一座更大的靠山太皇太后,故而从来不把淑妃放在眼里。
“晁幼菱?”絮絮“呵”了一声,“她做什么要毁了本宫的雪?”
小宫女愈发抖得厉害,连声音也渐小,说:“淑妃娘娘进园采花,瞧见,瞧见后……便说,‘皇上素来珍惜寒香园的好雪,被人坏了雪,怕是要震怒。’便向我们要了扫帚,把雪都给扫平……”
“她是亲自扫的?”
小宫女点了点头。
絮絮撇了撇嘴,寻思,晁幼菱给自己树立的形象素来是贤惠形象,譬如此前到她的长春宫时,就见她自己在打扫庭除;不光如此,衣着也从来朴素,不见什么花纹,老气横秋的。
至于扶熙……扶熙还夸过她节俭贤惠。
絮絮愈想愈觉不平,她要装贤妻良母就装,凭什么背地里把她堆的雪罗汉给扫了。
思及此,絮絮恨恨走到一旁,往一株倒霉催的梅花树上拍了一掌,梅花簌簌落了,那管事的吓得面色青白,知道皇后娘娘在后宫横行霸道,也不知是否要迁怒他们。
转身走开两步,对着寒声高声道:“……正月十五元宵宫宴,原本是交给淑妃打理的罢?去知会一声,本宫亲自操持,不劳她了。”
这话说得很是霸道,教下头的人全听得明明白白。
出了寒香园,寒声在她跟前聒噪:“娘娘,您刚出来,就明目张胆与淑妃……怕是不妥……”
絮絮白了她一眼,说:“寒声,你打小跟着我,怎么总这么唯唯诺诺?淑妃惹了我,我还要容忍她不成?”她着实不知,容家彪悍的家风里,寒声是如何在耳濡目染之下还没有潜移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