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9)
这时扶熙沉冷开口,对着宋成和:“下回太皇太后若差人来,不准私自拦下。此次失职,罚俸一个月罢。”
宋成和忙不迭谢恩。
絮絮心底了然了,立即弯了弯眉眼,说:“皇上原来不知,原不能错怪皇上。那……皇上可是忧心国事,所以来散心?臣妾陪皇上走走罢?”
扶熙的目光便避也不避地对上她,嗓音不急不缓:“既然皇祖母也在,朕自当去给皇祖母请安。”
这有些出乎絮絮的预料,她愣着“啊”了一声,暗暗思索,确没有长辈在场而不去拜见长辈的道理,应得直快,“皇祖母就在那边的亭中——”
也是这时,她睫羽上又落下雪花,沾得凉意,她方才抬手挡了挡雪,说:“雪下大了——咦,宋公公怎么没有撑伞?”
宋成和恨不能自己可以隐身,在一旁戳着,站也不是退也不是,还不如刚刚领下送贵妃娘娘回去的差使。
小顺子正要抢答说他们出来时撑了把伞,现下或许是被贵妃娘娘撑走了,贵妃娘娘一同带走的还有皇上身上原本那件银白的斗篷;然而被师父一记眼刀递过去,立即闭上嘴一字也没敢漏出来。
絮絮等了这半晌才听宋成和笑道:“是奴婢的不是,出门时见雪还没有这样大,便给疏忽了。”
絮絮转眼瞧见小顺子怀里抱的自己的斗篷,旋即松开扶熙的腰身,抱过斗篷,不由分说地就踮起脚尖要替他披上。
扶熙没有动,跟这满园里的梅花树似的,絮絮心底嘟囔,他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宋成和果然也是个没用的。
她替他系上斗篷的系带,专注之际,扶熙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的发髻上,那支璀璨瞩目的凤皇钗。直到她大功告成。
她极自然地就要去挽他的胳膊,照往常来说,他一定是要避一避的,但这回没有。
絮絮心底胡思乱想起来,一面走,一面不住思索,莫非真是应了民间俗话“小别胜新婚”?他嘴上不说,或许心底也正是……像自己一样想念她?
抬起眼睛,雪重了几分,片刻的伫立已在扶熙的鬓发间落了层白,她便下意识抬手要替他拂去雪花,他也没有避。
园中原本寂静,忽然那边花树跟前又传来人声,原是几个宫女太监路过,绕出来请安。
絮絮忙住了手中动作,还能记得要在人前维持她威严的形象,不能被他们觉得她轻挑;方要收回,扶熙伸来一只手,已轻按在她手背上。
她略微疑惑地抬头,手堪堪停贴在他锋利冷峻的侧脸上,温度甚寒,那边的几个宫女太监见状忙地无声退开。
絮絮心底一下子又开始小鹿乱撞,指尖触到他的时候,甚至还颤了一颤,她还觉丢人时,扶熙堪堪开口:“走吧。”
他才松开手,令絮絮恍然生了种他很不舍的错觉。似连他转头的一刹,她也瞥到他唇角微微一勾似的。但究竟有没有笑,她再仔细去瞧时,他全然又已经恢复成冰一样的情态。
第7章 绿玉(一)
她同他走出一段路时,才慢知慢觉发见,他主动牵起了她的手,虽只虚虚一握。盈盈充足的杜衡香气已淹没了她,她总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
该说不说,这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实在很多,各宫中的都有,想来都是奉命折花回去插瓶。
在大庭广众之下同扶熙如此亲密还是她头一遭,手不自觉地就攥紧了些,小动作倒让他察觉到,目光淡淡点了过去。
为掩饰自己心中糟糕,絮絮左右一顾,只好自己扯了个话题,说:“这寒士卧雪,开得的确很好。难怪皇上喜欢,臣妾也很喜欢看。”
说完,絮絮便侧过脸瞧他的反应,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夸一夸他品味好什么的;但身侧,良久才有淡淡一声“哦”。
“哦?你喜欢它什么?”
絮絮正预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自然要喜欢它的全部,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喜欢。
但又一次想起太皇太后的教诲,把这番理论咽了下去,灵光一闪,想到太皇太后此前跟她说的那两句话,眨了眨眼睛,如数念了出来:“梅花开在凛冬,这片寒士卧雪更是枝枝遒劲,天生傲骨。花色虽掩于雪中,但,寒而不肯改其香,孤而不肯屈其节,最是难得。”
她话音刚落,扶熙探究的目光便打量了来,她微微侧头,端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其实心底直打鼓,也不知他是不是瞧出这不是她真正的水平,才这般诧异地看她。
又静默了片刻,冷清的嗓音才有所回应:“还以为你要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缘由。”
絮絮惊了一下,忖度扶熙果然是很了解她的个性,本想附和,但那不就承认自己刚刚一番很有水平的话,其实都是自己打小抄抄来的?
她又暗自喟叹,扶熙竟然这样了解她,她这成婚三年,似还是捉摸不透扶熙的个性,大多时候,他都那么波澜不惊,与这满园梅花一样冷冷清清。
絮絮借这话头,从怀中抽出焐得热乎的一方龙纹绢帕,攥到手里。先才思索的腹稿这时竟然一片空白,通通给忘了,如何把这横也是丝竖也是丝的手绢儿送给他?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一不做二不休,那么,……她飞速侧过身子,左手紧攥着揉成小团的绢帕塞到与他相握的右手手心里,右手便一点一点把帕子渡进他的手底。末了浅浅一握,叫他握紧,表面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等扶熙眼神探过来时,她才干咳一声,说:“是一方手绢。是,是我自己绣的。”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知之明,也不奢望他会夸她什么,只要以后能见着他用她的东西,她便很高兴了。
扶熙收回目光,并未展开手绢细看,而是折了两折便扣进白玉腰带里,说:“皇后有心了。”
她怔了怔,只是有心了么?
她拢了拢左手,藏在袖里,指头上戳的一二三四五个窟窿还未好全。那时心心念念觉着他会欢喜,丝毫不觉得疼,这个时候,这一二三四五处竟纷纷疼起来了,甚至钻心。
……好吧,他极少夸人,有这句评价已经难得,絮絮压下心头那种期盼与失望的反差,望到前头,强自欢笑说:“啊,到了。”
然而小亭里却不见了太皇太后影踪,仅是瑟瑟发抖的寒声守在原处,抱紧胳膊,见他们一行,忙地福身行礼:“奴婢给皇上、娘娘请安。”
扶熙未语,只是宋成和瞥到皇上的脸色又沉了沉。
絮絮急忙问寒声:“皇祖母呢?”
寒声垂眼答道:“娘娘,方才太皇太后说身子不爽,便先回寿宁宫了,吩咐奴婢等着娘娘。”
絮絮还待再问,右手已被扶熙轻轻松开,她侧过眼睛看他,扶熙肃冷的目光却并未与她对看,而是看往角落一炉檀香。香烟袅袅,可见人未走太远,兴许走得还急。
他自然知道了他的皇祖母的用意。他最后垂眸看着他的皇后,发上落了一重雪,这时静下来,雪便渐渐化成雪珠,晶莹剔透,沾于簪钗之上,犹如凤凰泣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