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凤皇钗/元后(2)

作者: 倾颓流年 阅读记录

末帝五年的冬至,云来这个偏僻小镇也终于被战火烧燎,他们颠沛流离迁往允州。

据说允州守将乃是本朝仅余的赫赫威名的大将,驻军尚有十万,或还能抵挡一阵。

然而不多时城中竟然爆发了瘟疫。富贵人家或还有一线生机,买些药续命,但平民百姓,大抵就只剩下等死一途。

瘟疫横行,家徒四壁,世事总是艰难,难到多一天也再捱不下去了。

那一夜,单薄的窗纸被烈风吹破,从那里可以看见,遥远的地方燃起漫天橘红色的火光,把天空都快要点燃似的。

寒风灌进来,与那明亮火光一起。

她走到窗边,默默站了一会儿,忽然把这窗纸沿着破洞扒开得更大了些,于是那些熠熠的火光更加清楚地映进眼帘。

她快步走到床前,摇了摇元铉的胳膊:“阿铉,阿铉,你看外面——像不像烟花?”

他这两日已经睡了很久,病弱之中几乎能感到死亡迫近,也许正在今夜,所以他醒来,扶着她的手从被子里坐直身体。

从那颤颤飘荡的窗纸洞中,可以清晰看到,在远处升起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果不是知道那些都是衡军的火把和漫山遍野的战火的话,那些熠熠璀璨的光芒,就像一场以天地为席的浩大烟花。

或许,还有些杀声,但都显得渺远。

火光一闪一闪地在他面颊上明灭,他本想说什么,一开口便咳嗽了一阵,他拿手掩着,她忙地给他端来一杯热水。

映着火光,所以眼眸在此夜竟有些异于病容的明亮,他便这样注视着她,微微笑了,是他一贯那样温柔的笑意:“絮絮,等……等我好了,我带你去烟都的城楼上看烟花……”

“好,等你好了……”

他未能发觉她蹙着的眉,正像她也未能发觉他方才手心咳出的血渍。

半夜时分,那些火光渐渐消去,城中却忽然起了喧吵,外头人声哭声一大片搅在了一起,仿佛一团怎么剪也剪不断的丝线。雪已停了很久,今夜残余了一轮满月,是很难得的亮堂堂的满月。

皎洁月光照进来,他忽然醒过来,她感到他的异常,也醒了过来。

他望了一眼如水的月光,嗓音轻轻:“城破了。”

“那我们快走——”

她就要起身收拾东西,被他轻轻拉住了手,她顿在原地,眼中已经湿润一片。

她缓缓地又坐回去,任他拉着她的手,又慢慢地攥紧,仿佛一松手,她就不见了一样。

“絮絮,衡军不算坏,听说他们军纪严明,也许,也许城破了是件好事……”他轻声道,那嗓音出奇地能抚慰她的焦躁,她静下来,月光便也那样静静照在他苍白的面容上。

“娘子,这些年实在委屈你了。娘子生得这么美,若生在富贵家族,一定千娇万宠,哪里要像现今这样吃这么多苦?……今生清贫无以报卿,来世望你能投在大富大贵人家,尽享人间荣华。”

苍白的月光,苍白的容颜,仅仅他眼角一点泪痣兀显殷红。他望她时,眼眸里总盛有温柔笑意,仿佛淌进了天上星河一般。

但……他已阖上了眼睛。

——

末帝登基第六年,起义军攻下了韶京。新帝扶崇即位,改国号为衡。

——

又做了这个梦。絮絮揉了揉眼睛,窗外月色如霜,被一幅凤凰翱唳的银纱帘子悉数挡在外头。

梦境之中,那些火光,分外真实。

第2章 烈酒

大衡朝敬陵元年,冬。

中德殿紧闭了半天的檀花门终于打开,里头急急忙忙行出来一名苍老干瘦的内监,正是伺候在敬陵帝跟前的大总管宋成和。

宋大总管微躬身子手捧一封明黄谕旨,很是恭敬,他出来时,还招呼门边两个小太监跟上他一起。

这一路雪风呼啸,暂时并无谁知那封谕旨究竟的去处。

皇后娘娘所居的栖梧宫,从来都是后宫里最热闹的所在。然而这一封谕旨下来,轻易让它荣登本年度最冷清的所在之一。

而一向能在后宫里制造热闹的皇后娘娘,也就顺势被关在了这个最冷清的所在里头过年。

禁卫营的禁卫门神一样守在门边,宋成和在庭中宣读完禁足的谕旨,还堆笑着同前方跪着的红衣女子道了一句:“娘娘谢恩吧?”

女子抬眼,敷衍着谢了恩,提起裙子起来,卷巴卷巴那封谕旨便揣在自己袖子里,眉眼里还有些不悦,一面问他:“宋公公,皇上说了本宫何时能出去么?”

嗓音清凌凌的,叫人想起初春时节山涧的流水声。

今日天上偶然还飘着雪絮,零星飞舞,整个宫城都格外地寂静清冷,宋成和身后的小太监、他的徒弟之一小顺子,一路过来也是这般感受,直到他瞄见了面前女子,眉目明艳,一双眼眸灵媚非常,穿着这身赤红莲花纹的裙子,款款行来,犹如……

他并无什么文化,思来想去,只想到皇后娘娘犹如御书房碳炉里熊熊烧着的火苗成了精。

宋成和笑褶子未减,恭恭敬敬,话也说得很圆:“到娘娘该出来的时候,自然就能出来了。唉,娘娘不知,太后娘娘在中德殿……皇上也是没有法子。娘娘莫要怪皇上了。”

红衣美人点了点头,但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殿门外几名冷肃的禁卫道:“做什么叫禁卫营的人来,本宫就这么让太后娘娘不放心?”

宋成和微躬了身子,笑道:“娘娘正在禁足,皇上也不好有所偏私,历来都是由禁卫营的人来监看的,娘娘不必管那帮子人。”

她掩着嘴角打了个呵欠,说:“好吧。”

谁叫她把敬陵帝的乳娘给打了呢。

——

这几个日夜里,她都百无聊赖,宫中事务暂时不归她管,虽说是难得的清闲,可人忙久了一旦闲下来,就很容易惫懒。

“娘娘平常总说鸡毛蒜皮的事情多,现在闲了,娘娘却又嫌弃日子无聊——”寒声端来热茶,笑着看向坐在门槛上的美人。

絮絮单手撑着腮,坐在正殿的漆红门槛上,隔着庭院遥遥看向紧闭的大门,叹息一声,道:“你晓得什么,忙完了和被迫不能忙,区别很大的。”

她每每说到这一话题,都要后悔自己为何早不惩戒那个乳娘,晚不惩戒那个乳娘,偏生在年尾找她算账。这下可好,虽则她有许多道理,但是皇太后单单一个“孝”字便能把所有都给压下去。

委实让她很没有办法。

“那章氏,分明就私篡账本,巧立名目,贪了那么多钱!本宫敬她是皇上的乳母,有功劳苦劳,给她坦白从宽的条件,她却不依,还说本宫是什么——乡野出身的女子没见识!”她端过茶盏猛喝一口,舔了舔嘴唇,续道:“简直胡说八道!”

寒声替她顺了顺气,听着自家娘娘坐在门槛上骂了那章乳母八百条,不忍卒闻,愈发觉得自己挑起这个话头很不对,再这样下去,娘娘可能会骂成一个泼妇或者怨妇——这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