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241)
他在戎狄,跋涉千里赶到了戎狄王都,他私心里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犹然记得师父送他和絮絮两人下山时,单独叫他到一边,叮嘱他,他此行命中有道生死大劫,劫位在北方,千万千万当心。
他本不应去戎狄犯劫。但是世事正如此无常,絮絮音信全无,他怎么放心得下,待进了戎狄,得闻她要为了报恩,嫁给耶律升,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冷眼旁观?
耶律升不单伤重,而且所中西域奇毒,深入五脏六腑。他知道耶律升病入膏肓,凶险非常,却还是一意孤行,强行救了他。
这个办法说来容易,不过是以自己作为媒介,将他的毒引渡到了自己身上。耶律升没有内力,他却可以借助种种办法,排解毒素。
他到底还是太过自信,因此筹划之中,只要每日坚持放毒化解,可坚持到蕲山,再请师父帮忙,定然不会有事。
然而这个办法只是说来容易。
耶律升的死敌不知从哪里寻到了这般凶险的奇毒,连他也只能勉强维持,但武功五感大打折扣。他总担心在絮絮面前会露出马脚,让她知道他引毒自渡,还不知她要怎样……
因此他只在每日入夜以后,悄无声息寻个地方放血化毒。
那夜他到僻静雪山里运功化毒时,她悄然跟来。他一路竟毫无察觉,被她发现后,他想,若再继续同行,她大抵就要知道这个秘密,只好不告而别,独自回蕲山。
他计算时日分毫不差,绝没有差错,但是世事难料天道无常,他没有预想到,他会遭遇雪上加霜的一道大劫——他那素昧平生的好皇兄,下了追杀令。
于是大内禁卫、黑白两道上的高手们纷纷追杀。他身中奇毒,本就虚弱不堪,几次三番过后,更兼身负重伤。
他不知为何他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兄突然对他下死手。
而他的真正的身份,亦不知缘何泄露。
在随州,他已负伤累重日薄西山,为避追杀,在一处村落养伤时,还是不可避免地遭遇了不知名杀手的毒手。
大限七日,那时他心中隐隐知道了,这便是自己的生死之劫。也隐隐知道,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桑缙找到了他。他托桑缙,给絮絮带一句话,还有他偷偷藏了很多年的钗子。
他想,日后她一定会像师父断言的那样,凤遨于九天之上,纵享这万里江山,那时候,他希望她,别忘记自己。
别无所求。他若大胆一点,就该像耶律升那样,向她表明心迹,如此就算死去,也会成为她心中,不可磨灭时常记起的一道痕。
但他从不想成为她的伤痕,只想做她身边一缕光,哪怕微不足道,总能照亮一些路。让她想起他时,只觉得美好,不要觉得疼。
这就是他毕生所愿。
三月初七那日,他诚然已觉得死亡将临。人在濒死之时,大概会想起一些,不属于今生的记忆,所以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有旧世的云水,一点一滴,清晰如昨。
他梦到自己的前生了。和她。
梦到前生的相识,成婚,洞房花烛夜,海誓山盟。
梦到前生的辗转,清贫,颠沛流离路,乱世狼烟。
也梦到前生,最后一夜,允州城破,彻夜的火光,像烟花。
那句他的许诺,便在耳边回响不绝,他说,等他好了,就带她去烟都的城楼上看烟花。
梦中惊醒,他发觉是夜里,但还没有死掉,他一边是庆幸,原来这么多年,他只是在吃自己的醋,她心中那人,一直是自己,也庆幸他们这一辈子,不必再受乱世中的清贫之苦——另一边,他却颓然不已,他得知这真相,未免太迟,迟到他已无法再实现他前生的诺言了。
隔了一遭生死,两世茫茫。
难道还要等到下一世,再实现么?他自顾自摇头,自顾自下了床,提着剑,连夜赶去见她。
他至少要把那人的真面目揭穿,至少……再去见她最后一面。万一……下一世遇不到了,怎么办?
他的确已是末路穷途了。
长婴真人知道了来龙去脉以后,也只余下微微叹息。玄渊从怀里取了一只小瓶子,殷切望向师父:“师父,若是我没有生还希望了,……还望师父,将这个,给絮絮喝了吧。”
师父接过瓶子,轻轻嗅了嗅就知道是什么,“忘情水?”
他点了点头,敛下漆黑的眼睛,轻声说:“她只会忘记我,如此,不必伤心。”
若说来见她之前,他总望着她以后能记得他,可这几日,每见她泪流满面,伤心不已的模样,心口便发疼。
他迟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那个秘密,她知道了,也徒增伤感。
与其记得而伤心,不如忘记,反倒了无负担,才觉欢愉。
长婴真人注视了他半天:“你想让絮絮忘记你,可这于她,如何公平。”但他到底收下了药瓶。
出来时,满庭晚来风雨正急,雨打芭蕉,絮絮在廊下徘徊,忙地凑过来仰着小脸焦急问:“师父要用什么药?我去拿!”
长婴真人道:“絮絮,为师写个药方,你需在七日之内集齐。若集不齐,大约没有希望了。纵是集齐了,七日之后,为师也只有一成的把握。”他摇了摇头,“若到那时,絮絮,当断则断。”
她怔了怔。
连师父也这么说……
师父给的药方,她一拿到,却傻了眼。
何止是难以集齐——譬如这九藏山雪蟾一只,仲月夜开的血莲一枝,菩萨藤一尺,阴阳牙一对……
这些她连听都没有听过,遑论集齐?
第124章
絮絮拿着这药方, 知道已是迫在眉睫,不容她再犹豫,当即叫人出去张榜寻这些东西, 另一面, 也让桑缙动用璇玑的力量搜寻。
“无论代价,但凡他有。”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药方上的东西虽然古怪, 但好在并非是虚无缥缈之物,有一些, 勉勉强强凑到,也有一些,付出重大代价,也总算弄到手。
自然也有居心叵测之人, 妄图借这样的契机,混入一些堪称致命的东西进来,但进入永定王府的,莫不仔细查勘过,更不要说是近四殿下的身的东西,是要永定王殿下亲自查验。
但凡有人妄想害了四殿下的, 尸首挂在城楼外挂了整整一排, 日夜警示,两三日后再没有敢做的了。
坊间倒添了一桩笑言,说, 永定王殿下她自己就算遇刺,都不至于把刺客枭首挂到东城楼上示众, 但若有害四殿下的心思, 却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有人因存不轨之心而死得惨烈, 也有人依靠献上一味药大发横财。
大家渐渐看得分明,四殿下,是永定王殿下心尖尖上的人。
絮絮依照师父的吩咐,这几日,不能去见玄渊。每当想他的时候,就远远站在芭蕉丛边,透过虚掩的菱花窗向里偷看。
这个角度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可她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