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发现那是一条围巾,男士款。
如果只看到这里,沈含烟或许就不会管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季童为什么今天这么奇怪——季唯民作为一个曾经的成功人士,百度百科什么的倒是很好查,今天1月24日,是季唯民的生日。
季童对季唯民,既顺从,又别扭。
既亲近,又疏离。
别人或许理解不了这种心态,但沈含烟可以,因为她对奚玉就是这样。
正当她打算帮季童把这条不准备送出的围巾收起来时,她看到围巾的角落,有一个歪七扭八的图案。
甚至称为图案都不是很贴切,准确的说,那只是几道粉色的线拼成的一个几何图形。
小兔子笨笨拙拙缝上去的。
缝的就是一只小兔子。
沈含烟带着围巾去了一趟看守所,登记了信息,很久才传来季唯民的回复:愿意见她。
好像季唯民考虑了很久似的。
沈含烟坐在会面室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季唯民穿着统一的制服走了进来。
不得不说短短一段时间,季唯民老了不少,准确的说是颓了不少,胡茬冒出来,脸凹进去,只剩以前那股儒雅的气质还在,比以前显得清矍了不少。
他垂头坐在沈含烟对面,跟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人很不一样了。
沈含烟跟他打了个招呼:“季总。”
季唯民摇头:“我早不是什么季总了。”
沈含烟:“那,季先生。”
直到这时,季唯民第一次抬头看了沈含烟一眼。
沈含烟淡淡看着他。
季唯民开口:“我只是觉得,你叫我季先生的语气,和叫我季总的语气,怎么没什么区别。”
沈含烟:“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只是一个社会身份、一个头衔而已,甚至没有金钱来得实在。
沈含烟不知道的是,这样毫无波澜的语气,听在这段时间不知感受了多少次人走茶凉的季唯民耳里,有多可贵。
他看着沈含烟,一般人来看他的时候,他是不会这样看着的,因为对面或嘲讽或同情的眼神,总会令他不舒服。
可沈含烟没有,沈含烟的眸子如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淡然清亮,还是穿着黑色毛衣和大衣,有一点起球,衬衫领子从毛衣领口翻出来,黑长直发没有经过任何烫染,简单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让季唯民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
那时他还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穷学生,远离这勾心斗角的商场,没有坑过人,也没有被人坑过。
他曾以为世界非黑即白,可路走到后来,他才发现世界是一片茫茫的灰,很多事到后来都说不清了。
沈含烟把一条灰色围巾递给他:“生日快乐,这是季童准备的。”
季唯民愣了下接过。
沈含烟提醒他:“注意角落。”
季唯民看到角落那莫名其妙的粉色几何图形,反应了下才看出那是只兔子,第一次真实的笑了下,眼眶又有点湿:“她有没有扎到手啊?”
沈含烟:“没有。”
她今早很仔细观察过小兔子的手指了。
季唯民:“含烟,谢谢。还有,你妈她……”
季唯民的案子还没盖棺定论,他一直跟律师有交流,能听到外界的消息,应该是知道奚玉回国了。
沈含烟没说什么,看着季唯民摇了下头。
季唯民心下了然,笑了下。
第50章
这时季唯民身后的看押人员说:“时间到了。”
沈含烟站起来,季唯民说:“季童就拜托你了,那孩子很胆小,一定吓坏了。”
沈含烟轻轻说:“你放心。”
季唯民问:“你以后还会来么?”
沈含烟想起季童那张小小的脸,在以为季唯民会去开家长会的那一次,主动跑到她书房,让她帮自己补化学。
沈含烟点点头:“会。”
季唯民笑笑:“那你下次来的时候,能帮我带本《老人与海》么?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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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季童下晚自习回来,先找借口回了趟卧室。
出来的时候脸色怪怪的,但也没说什么,走到桌边,小口小口抿着热牛奶。
沈含烟说:“我今天去看守所了。”
季童喝奶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喉咙才再一次开始滚动,发出小兔子般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含烟又说:“我帮你把围巾给季总了。”
然后沈含烟发现,她再一次低估了季童。
季童并没有做出她这年纪的孩子那些常规反应,比如摔杯子,或者大吵大闹,喊出“我根本不想送你为什么自作主张?”
季童轻而易举接受了自己内心是想送的这一现实,也坦白承认了自己没勇气去看守所这一现实。
对沈含烟这个唯一能帮她把礼物送达的通道,她小声说:“谢谢。”
她把喝光的玻璃杯放在桌上,看着奶液在杯壁上挂出一个不知所以的抽象图形,一点一点往下滑。
沈含烟走过去摸了下她的头:“去洗完澡来做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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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的很快,紧接着的一件大事是季童的艺考。
本来美术艺考的时间应该更早,但因某些客观原因,改了好几次期,七拖八拖延到了春节前。
季童倒是没赖床,很早就起来了,但一直坐在床上发呆,沈含烟到卧室来看她的时候,她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叫:“沈含烟,你过来。”
沈含烟走过去。
她就坐在床上拽着沈含烟的衣角,摇过来摆过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卧室没开灯,窗帘也还拉着,在冬天的早晨显得暗暗的,季童栗色的长发披散着,一张小脸巴掌大,让她看起来像个娃娃。
沈含烟:“实在紧张就别去考了。”
“那怎么可能?!”季童反而一下子从床上下来,踩在毛绒拖鞋鞋面的两只兔子上:“我都拼死拼活学到现在了!死都要考上B服!”
“小孩子别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沈含烟淡淡的说:“拖鞋穿好。”
那双拖鞋是她给季童买的,跟季童在季家爱穿的那双拖鞋很像,也是毛茸茸的粉,每只鞋面上都缀着一个圆乎乎的兔子。
沈含烟拉开窗帘,季童“啊”一声:“今天居然下雪了?”
她走到沈含烟身边,看外面棕色的花坛灰色的楼都变成浅浅一片白。
沈含烟看着她头顶一个洁白的发旋:“下雪也可以不去考试。”
季童哼一声:“下刀子都要去考,地球爆炸都要去考,除非……”
她扭脸看着沈含烟笑,刚起床脸嘟嘟的有种奶里奶气的味道:“除非你有什么事,我就不去考,跑去守着你。”
然后她小小“啊”一声,赶紧“呸呸呸”,摸着窗边的木头。
沈含烟沉默一瞬。
然后叫季童:“既然要去,那换衣服吧。”
季童开始换衣服的时候,沈含烟自觉走到卧室外带上门。
季童却在里面喊了她一声:“沈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