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季童的眼神慢慢往上移。
若不去过多关注这些细节,而从整体打量的话,她到底过了十八岁、马上要上大学了。
也就是说,是个准备好的女人了。
她又对着镜子里看了看,给自己套上翻领的白色小衬衫,和浅卡其的格纹小短裙。
最后,是给双脚穿上一双纯白的短筒袜。
走到双肩包边,拉开拉链,把里面那没有任何标签的小酒瓶拿出来,揣进裙子口袋。
拉开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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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该打辆车直接去秦菲告诉她的酒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呆呆站在路边。
风吹起她小男孩一般的短发,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她剪短发几天了?两天了?到现在还没适应。
就像直到现在,她对剪短发那天发生的事也还没适应。
像一双无形的手,迫不及待把所有人往前推。
她有耐心让沈含烟慢慢等她长大,终究是不能。
这时,一个小摊主蹬着三轮从她面前骑过:“杏仁豆腐!宫廷奶酪嘞!”
季童望过去。
这种随街走的甜品小摊,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季童依稀记得她小时候有很多,不知怎么今天突然又冒出一个来。
季童几乎把这当成一种命运的暗示,拔腿就追了过去。
“喂,等一等,我要买杏仁豆腐!”
其实后来想想,那天就算没有神奇的出现那个甜品小摊,季童也会给自己找到任何一种信号作为暗示。
比如突然落下的一片叶子——夏天怎么会有落叶?
比如偶然路过的一个小男孩——他的气球为什么是蓝色而不是粉红?
季童追着三轮车,越跑越快。
她需要的不是甜品。
她需要的是在冒险之前,再见一次沈含烟,让她心里更有底气。
摊主被她狂追的姿态吓了一跳,立刻刹车:“小姑娘你跑慢点,我听到了。”
季童在小摊前撑着双膝气喘吁吁:“要、要一盒杏仁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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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车到R大门口的时候,季童给沈含烟的实验室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居然就是沈含烟,清冷的声音传来:“喂?”
季童愣了愣,把这又当作一个命运积极的暗示。
她小声说:“是我。”
沈含烟那边也沉默了一下:“什么事?”
从那天在酒店开始,她们的关系就变得这样奇奇怪怪了。
季童:“我在你学校门口,能出来一下吗?”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袋子,以至于袋子又像剪头发那天一样起了褶。
她太怕沈含烟拒绝她了,怕到她现在像刚跑完三千米一样,心在胸腔里狂跳,嗓子眼里一阵生疼。
终于沈含烟那边说:“等一下。”
然后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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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等沈含烟的时候,季童这里的时间概念都是完全失效的。
她或许等了五分钟,或许等了五年,直到一个修长清丽的身影,缓缓从校门里向她走来。
那一瞬间季童竟然有点想哭,拼命抿着下唇,在心里说:好久不见了,沈含烟。
有奚玉在场不算见。
有季唯民在场也不算见。
有骆嘉远在场同样不算见。
直到现在,校门口只有季童和沈含烟两个人了,其他来往买晚饭的大学生退化成模糊的背景,天地间只剩她和沈含烟两个人在默默对视。
好像一切都没改变。
好像那些乱七八糟牵涉她爸或她妈的事都没有发生。
但沈含烟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手机修好了,你以后找我可以打手机。”
季童握着紫色手机的手一紧。
那个沈含烟冷漠拒绝了她送的手机、头也不回跟着季唯民走掉的夜晚,一瞬被拉回眼前。
她和她紫色的手机一起,被沈含烟抛在身后。
她几乎瞬间偃旗息鼓下来,哽在唇边的话语,失去吐露的勇气。
那个心里的疑问又冒了出来:她真的了解沈含烟吗?
会不会她觉得沈含烟对她的喜欢,真的都是错觉?
她呆呆站着,任凭夜风拂过沈含烟的长发和她的短发。
沈含烟的长发多美啊。
可现在的她失去了一头长发,落在沈含烟眼里,是不是像个傻乎乎的小男孩?
沈含烟忽然开口:“手里拿的什么?”
季童似弄丢了自己的舌头,紧张的情绪让她根本没法开口说话,只能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沈含烟打开看了眼,把那盒杏仁豆腐拿出来:“你是来给我送这个的?”
季童盯着地面,脑子里想着在酒店的那晚,沈含烟跟着季唯民走了,她一个人在酒店房间把杏仁豆腐狠狠扔进垃圾桶,发出“咚”的好大一声,除了她自己,却根本没人听到。
淡淡黄色的半固体流出来,在垃圾桶黑色的袋子里,刺眼又狼狈。
如果沈含烟不在意她,那就是她的下场。
孤独又狼狈。
沈含烟拿着那盒杏仁豆腐,脸还淡漠着,季童想,她应该快点找回自己的舌头,然后有气无力说一句:“不想吃就别吃了。”
或许她就是错了。
或许沈含烟就是不喜欢她。
但沈含烟又一次开口了:“到路边来吧。”
她还是呆呆站着,直到沈含烟把杏仁豆腐的盒子打开又看了她一眼,她才明白沈含烟的意思——总不能站在学校大门口吃吧?
她向着沈含烟走过去,看着沈含烟把一口杏仁豆腐喂进嘴里,脖子那么纤长,像一只干净的天鹅。
季童想,如果她会弹钢琴的话,指间流露的,一定就是沈含烟喉头微微滚动的韵律。
那么美妙,以至于她不自禁的喃喃说出了一句话。
“你说什么?”沈含烟没听清。
伴着她开口,一股清淡的奶香味从她嘴里迸发出来。
季童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她重复了一次,用沈含烟能听到的音量:“我喜欢你,沈含烟,而且,我不要等以后了。”
沈含烟的神色一瞬变得很复杂。
季童几乎以为她笑了一下,很轻,但那是一个真正开心的笑。
但那个笑在她脸上转瞬即逝,随即她的眼神变得很悠远,像看到了很久之后的未来。
季童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在沈含烟的双唇翕动之前,她猛地转身就跑。
不要,不要拒绝我,沈含烟。
其实她也不知沈含烟是不是要拒绝她,她只是紧张到无法现在就承担那个结果。
她拼命的挥动双臂,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可她那一头栗色的长发已经剪短,再不能像鸟的翅膀一样高高扬起。
她越跑越喘,剧烈的呼吸声中,心中那句祈愿,振聋发聩般越发清晰起来——
不要让我的冒险失去意义。
******
告别沈含烟后,季童走进秦菲约她去的酒吧,引来无数人侧目。
她初中小男生一样的短发,她的白衬衫和格纹裙,她素颜未施粉黛的一张脸,都与这灯红酒绿的环境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