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挂断电话以后走回来,季童吸吸鼻子:“如果我不是那么有心机的人,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沈含烟的手,轻轻落在她头顶:“季童。”
季童仓皇埋下头,她又要哭了。
至少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至少在喝多酒以后,沈含烟还愿意用以前那样的语气,叫她的名字:“季童。”
“我们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注定了我们会变成不一样的人,在你的世界里,有心机是一件很必要的事。”
“我说过不喜欢你被人欺负,记得吗?”
季童拼命点头。
你说的每一个字、教我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沈含烟。
“我还教过你什么?”
季童深埋着头:“不要做不知会用什么代价做偿还的事,被人欺负的时候要学会反击、不然对方会变本加厉,不要浪费时间,不要依赖其他人、只有自己是靠得住的……”
她不看沈含烟,也知道沈含烟点了点头:“好。”
“人生是很难很难的,所以,记好我教你的这些,走好你自己的路。”
“那你呢?”
沈含烟笑了笑:“放过我,季童,好不好?”
季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含烟真的好残忍。
用那样的语气问她“好不好”,就算是要她看这世界的双眼、描绘这世界的双手,就算是要她万劫不复的轮回,她也都会答应的啊。
她深吸一口气:“好。”
“沈含烟,你放心读你的研究生吧,季唯民和奚玉的事完了,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她仰起脸,眉毛跳了两跳,用全身力气又挤出一个笑容:“再见。”
沈含烟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沈含烟又要来拥抱她了。
可是没有,那一定只是晃眼阳光给她的错觉,下一秒,沈含烟转身走了。
明晃晃的阳光照着,眼泪在指间蒸发,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一点声音。
她望着沈含烟的背影,闪闪发亮,向着一个无比光明的世界。
你也走你自己的路吧,沈含烟。
不让你因为我而再回头,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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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季童再没找过沈含烟。
日子就那样过了下去,枫叶变红,枯叶落地,直到天空下起第一片雪,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
有人说时间会让一切伤口愈合,可为什么莫春丽来找季童时,她还是从嗓子眼里感到了一阵浓厚的血腥气,好像从她心底发出,来自那块伤口腐烂的地方。
结不了疤,也无法愈合。
见到任何与沈含烟有关的人,都被扯得一阵生疼。
她怕自己一张口,那句“沈含烟好不好”就不自觉的流出来,只好不停吸着面前的一杯香芋牛奶。
莫春丽拿出一份满是英文的折页递给她:“季童,你考虑过出国留学么?”
******
当季童把那份满是英文的折页拿到季唯民和汪晨面前,汪晨的眼睛眯了眯。
季童表情平静。
她和汪晨是同一种人,躲在纯白床单下的那种人,偶尔眯眼的神情是床单上的两个洞,透出里面真实的黑暗和鬼魅。
汪晨和季唯民结婚后,就搬入了季家的三层老宅,季童搬去了学校宿舍,两人没什么机会见面。
可季童毫不怀疑,如果现在去季唯民和汪晨的卧室,在汪晨那边的床头柜深处,一定能翻到类似的折页,上面介绍的也许是英国的大学,也许是美国的大学,对汪晨来说都无所谓。
她只需要在一个夜晚,趁季唯民抽一支烟的时刻,把折页假装不经意的递到季唯民面前,说一句:“听我朋友说,进这所大学对孩子的前途很有帮助。”
只说一次,季唯民肯定不会答应,再婚了就迫不及待把女儿送出国,别人会怎么看。
但汪晨有的是时间,现在和季唯民朝夕相处的人是她,她大可以说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这个想法游魂一样的钻进季唯民脑子里。
季童不是不知道这些,但她不在意。
她本就想远离季唯民,而且,她必须出国。
一直在国内待着,B服与B大之间就隔着几站地铁的距离。
她怕冬日壁炉里燃起暖暖火焰的时候、夏天第一只蝉开始鸣叫的时候、秋天糖炒栗子爆出愉快噼啪声的时候,那么多那么多的时刻,她都会忍不住去找沈含烟。
可她明明答应过再不打扰。
还是走吧,越远越好。
季唯民拿着那折页摩挲:“为什么突然想出国?你以前不是最想上B服的吗?”
季童:“哦,现在考上了嘛,第一学期快上完了,觉得也没什么意思。”
她故意问:“我想去英国学艺术是不是很贵?”
季唯民果然立刻说:“我们家还会缺你读书的这点钱么?你想去我当然支持你。”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季童明显能感到汪晨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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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出国留学的事情定了,各项手续和物资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季童出国的事,莫春丽帮了很大的忙。
莫春丽虽然经常说沈含烟是大学霸,其实她自己也是,本科的时候就去英国交换过一年,研究生继续过去交换。
她推荐季童去读的大学,申请难度不大,以后出现在履历上却会很漂亮。
季童收到入学通知的那天,邶城刚好下起了今冬的第一片雪。
今年的雪下的可真早,季童总感觉秋天都还没有过完。她和莫春丽坐在一家咖啡馆的室外,感受自己脸上凉凉的一片,还以为自己哭了,慌的她赶紧伸手去揉眼睛,
她没哭,眼睛干干的。
大概所有眼泪,都在决定告别沈含烟的三天里流尽了。
她不仅不见沈含烟,也不去打探沈含烟的任何消息,甚至现在和莫春丽见面多了,偶尔莫春丽提起沈含烟,也都被她把话题岔开了。
莫春丽那么聪明的人,渐渐的,也就不再提到沈含烟了。
沈含烟变成了季童封存进心里的一道疤,所有人都以为随着奚玉母女淡出季唯民的生活,沈含烟这道疤会变得越来越淡。
只有季童自己知道,那道疤上结的痂从来没有脱落过,痛到季童根本不敢伸手去碰,生怕一旦揭掉了那痂,就会发现伤口早已灌脓,随着血水和脓液流干净,又发现心脏早已烂出一个大洞。
季童和莫春丽都是下一学期入学,也就是说,她们今年都不能在国内过年了。
圣诞节的时候,季唯民给她办了一场送别派对。
季唯民说:“没请其他人,就我们一家三口。”
哦妈的,季童在心里说,你是没请其他人,可汪晨要拍照发朋友圈啊。
挂满天使、星星和装饰球的圣诞树下,季唯民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季童:“圣诞礼物。”
季童拿着礼盒,包装纸上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在对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