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不再是那个穿着起球的T恤、梳着简单的马尾、躲在季家三楼书房拼命学习的女大学生了。
那时的沈含烟是一颗蒙尘的珍珠,而到了现在,沈含烟是一朵烟花了。
四周的黑暗都化作她的陪衬,唯有她灼灼盛放,是全场唯一的焦点,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季童忽然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呢?烟花那么短暂。
沈含烟是凭自己的实力,要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她起点那么低,其他女生天生就有的东西,她要拼命踮着脚去够,可她从不哀怨也从不叫苦,一张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做到。
因为她是沈含烟。
即便心里这样为沈含烟高兴着,季童站在一片黑暗中,还是被光亮中的沈含烟刺痛了双眼。
因为沈含烟变了。
她剪裁得宜的西装,她丝缎光滑的衬衫,她微微做卷了一点发尾的黑发,她淡淡的一点眼妆和模拟天然好气色的口红。
她对着话筒说着一些季童听不懂的话,那么自信。
季童脊背上的汗逐渐化为了一根根细密的刺,扎在她背上,沁出无色的血珠,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有多痛。
她顶着背上的那股刺痛,几乎是落荒而逃。
门口看门的大爷被这横冲直撞而来的身影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她后:“哎小姑娘!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是假装有票好不容易才混进去的么?不是很想看么?
季童闷头冲在雪地中,悲哀的想——
原来时间真的是很残酷的东西。
原来沈含烟在和她分开的日子里,已经走得这么这么远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想沈含烟了。
那,沈含烟偶尔还会想起她么?缅怀的,还是厌恶的?
可能连想都不愿再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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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烟从台上下来的时候,一个短发女生冲她笑:“很精彩啊。”
这次演讲由邶城的大学生协会主办,所以工作人员大多是在校大学生和研究生,负责沈含烟的这位研二。
沈含烟:“谢谢,辛苦你了。”
她把手里的演讲稿交给短发女生存档。
短发女生笑着接过:“就是没想到你在台上会打了一个磕巴,排练的时候可是一次都没有过,还是紧张了?”
沈含烟点点头。
短发女生:“哇你也会紧张啊,我还以为凭你的实力和性格肯定不会紧张呢。”
沈含烟笑笑:“为什么不会?”
短发女生笑说着“有让我心里平衡一点”,带着沈含烟的稿子走了。
沈含烟一个人在休息室收她的包,因为另外两个主讲人都还没讲完,所以这会儿休息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愣了一会儿神。
其实她刚才磕巴不是因为紧张,她从不紧张。
她磕巴是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可能很多没有上过舞台的人不清楚,当人置身于明亮灯光下的时候,反而能把一片黑暗的观众席看得更清楚。
这次的演讲人气很高,全场座无虚席,所以当她演讲的过程中、最后面那扇门被开了一条缝隙的时候,她一下子就看到了。
有人迟到吗?
然后她就愣了,猛的打了一下磕巴,全凭着对演讲稿的熟练程度才顺了下去。
她没想到会再见到季童。
邶城那么大,刚和季童分开的时候,她觉得好多个地方都提供了她偶遇季童的机会。
比如上了新漫画的书店。比如人气摄影家的个展。比如新开的网红甜品店。
考上张愚研究生的沈含烟真的一下子有钱了,可以毫无负担的去那些地方了。
去的时候她总是穿得很低调,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季童看到她,只想离得远远的看一眼季童。
可邶城真的太大了,那么多零零碎碎的日日夜夜里,她从没有一次真的偶遇过季童。
也许她从书店出门的时候,季童正背着双肩包出现在入口处。
也许她在摄影展二楼漫步的时候,季童正在一楼的某张照片前驻足。
也许她在某家甜品店吃冰淇淋的时候,季童正在隔壁那家喝一杯姜汁牛奶。
总之,她从没有一次偶遇季童,渐渐的,她就再也不报任何希望了。
她知道季童要出国,说起来,季童的那些申请信都是莫春丽拿给她修改的。
莫春丽改的那版也不错,但自满的说一句,还是不如她。
她深谙考试的各种法则,有信心让季童毫无阻碍的申请到想上的学校。
事实也的确如此。
季童出国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明明邶城还是那个邶城,沈含烟却觉得这城市一点点变得空荡荡起来。
她还能再见一次季童么?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完全没想到季童会来今天的演讲。
她坐在舞台的灯光下,看上去,她在看观众席的所有人,没人知道,她的目光始终只落在站在最后的季童身上。
季童瘦了,手脚显得更纤长了,头发长长了,剪了个梨花头垂在肩膀两侧,穿着件格纹的牛角扣大衣,一张脸嘟嘟的,还没完全褪去婴儿肥的样子。
沈含烟情不自禁的微笑了一下,还好刺眼的灯光吞噬了一切表情。
她的小姑娘,还是没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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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含烟本来有实验要忙,但她请了个假,约莫春丽见了一面。
两人坐在咖啡馆里,窗外是簌簌的落雪。沈含烟看着餐单上的桃胶牛奶,心想这是季童会喜欢的。
点完单服务员走了以后,沈含烟问莫春丽:“什么时候走。”
莫春丽:“两天以后。”
沈含烟点点头。
莫春丽:“要不我打电话叫季童过来,我们三个人聚聚?她今天应该没什么事。”
沈含烟:“不用了。”
当两杯咖啡被送上来的时候,莫春丽终于忍不住说:“我觉得你真的很奇怪。”
“明明很关心季童,又从来不见她,你们到底怎么了?”
沈含烟喝了一口咖啡。
其实她到现在还没适应咖啡的口感,喝在嘴里酸酸涩涩的。
像什么呢,像某种心情。
沈含烟在那股酸涩中努力控制自己的舌头:“我曾经把她当妹妹,有些举手之劳的小忙,能帮就帮了,只是现在我们没关系了,也就没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莫春丽笑了一声:“沈含烟,你是会随手帮别人忙的那种人么?你把自己的时间看得比什么都重。”
沈含烟不说话了。
莫春丽:“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要和季童出国,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沈含烟又喝了口咖啡。
这家的黑咖啡真的又酸又苦,喝在嘴里,像自虐。
沈含烟:“我知道。”
莫春丽:“那好,那我就不管你了。”
两人一起默默看着窗外的落雪。
这时莫春丽的手机响了,她看了来电一眼,又看了沈含烟一眼,接起来:“喂,季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