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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糖(152)

季童很好脾气的跟司机说:“我就在这里下车,自己走过去吧。”

司机松了口气,在她下车的时候还特意说:“平安夜快乐!”

季童笑笑回复:“平安夜快乐。”

只不过一下车、独自拢着大衣往前走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她并不快乐。

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比如以前的莫春丽、同学、教授,现在的同事、哪怕偶遇的出租车司机,她会笑。

但那笑容像劣质零食外的一层虚假包装,内里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糖棍,芝麻只印在外面那层透明的塑料纸上,轻轻一扯,就掉了。

她往季家老宅走的时候,对于能不能找回些许快乐这一点,也并没有什么把握。

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比如新开的蛋糕店有着刺眼的橙红招牌,脚下的地砖换成了她不熟悉的形状,就连以前带点老旧味道的铁栏杆也被漆成了冷硬的黑。

季童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想:不知沈含烟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四年没见,她也会像这周遭景物一样变得那么陌生吗?

季童几乎想夺路而逃了,却一直固执的在这条小路上,慢慢挪动着脚步。

她发现,让她迫切想要逃走的原因,和让她坚持走在这里的原因,都是同一个。

那就是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成百上千万分分秒秒,她从没放下过沈含烟。

哪怕只是想起这个名字,就如冰凉的雪片落在最柔软的心尖,让人浑身一抖。

这时,季童忽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在她走得够远、把路口蛋糕店的味道甩开以后,那种她熟悉的味道就钻了出来。

今天下了雪,现在已经停了,灰扑扑的堆在路边,传来一种季童熟悉的、泥土的味道,冷冷硬硬的,却很清新。

季童高中时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在无数次晚自习下课的时分,她都闻到过这种泥土的味道,而那时,沈含烟总会在家给她留一盏暖黄的灯。

季童的心,一下子舒展了不少。

如果这熟悉的味道没变的话,也许,沈含烟的改变也不会像她所想的那样剧烈吧。

她说不上这是什么心理,好像沈含烟变得少一点,她和沈含烟的牵连就多一点似的。

季童抛下了些许纠结,脚步就加快。很快,季家那栋三层老宅就在她眼前了,冬天墙面的爬山虎都是枯藤,露出一块块的墙砖。

季童站在花园外,望着二楼的主卧亮着一盏灯,而三楼黑黝黝一片,无论是她的卧室,还是沈含烟曾用过的书房,都永远的失去了它们的主人,变作蔷薇枯萎的荒芜花园。

沈含烟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她除了来这里,甚至连一个思念沈含烟的地方都没有。

一想到这,她的心就像被过厚的雪压住的松枝,簌簌的颤动了起来。

舍不得离开。

她拢着大衣,仰头望着三楼没开灯的那间书房,也不知站了多久,手和脚都冷得有些发僵。

这时一个熟悉的男声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响起:“季童?”透着浓浓的惊讶。

季童在意识到这是季唯民的声音并转头的时候,根本还没意识到任何危险,因为她只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她先是看到季唯民身边,站着个身姿纤瘦的女人,然后视线往上移,看到了一张她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脸。

或者说,全世界她最想象不到的一张脸。

是沈含烟。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就像季童呆站着来不及反应一样,沈含烟也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她俩在一场大雪过后的平安夜,毫无防备的静静对视。

季童先是呆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沈含烟。

沈含烟好像瘦了点,那张冷白的脸就显得更清冷了。穿着轻暖的黑色羊绒大衣,和同色高领的羊绒毛衣,包裹住她天鹅一样的脖子。黑色长发发尾做了一点点卷,泛着光泽垂在肩头。

与书店那个季童错认成她的女人很相似,只不过真正的沈含烟,要更清冷、更精致、更有风度也更有钱。

沈含烟果然变得和以前那么不一样了。

季童的心扎了一下,第一反应马上想:沈含烟这一身,从昂贵的品牌大衣到柔顺的头发护理,要花多少钱?是她一个大学教授的收入能承担的吗?

季童从小见惯好东西,很知道这些的花费。

然后她视线从沈含烟脸上挪开,变为看着沈含烟和季唯民两人,两人都穿着黑色大衣,隔着很微妙的距离,而在季唯民开口叫季童以前,两人好像压低声絮絮说着些什么。

季童的脑子反应不过来:沈含烟为什么和季唯民在一起?

为什么平安夜的沈含烟,和全世界她最讨厌的季唯民在一起?

其实三人打照面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然后季童就听到季家老宅的大门被一把拉开,汪晨噼里啪啦的拖鞋声响彻在花园里,然后她拉开花园门冲了出来。

看到怼在门口的季童,她也愣了一下。

但她注意力显然不在季童身上,而在几米远的季唯民和沈含烟身上。

她怒气冲冲的说:“沈含烟,亏你还是大学教授,你平时一直找唯民就算了,连平安夜你也要缠着他吗?”

季童呆呆的,又把眼神移回沈含烟脸上。

因为穿着黑色大衣,沈含烟那张清冷的脸白到似乎在泛光,像今天刚刚下起、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的雪,那么干净。

可汪晨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含烟倒是淡定,在汪晨冲出来以后,那张脸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还是那样淡淡的。

好像理直气壮似的。

冷白的脸泛起的光,幻化出一根无形的钢钉,扎进季童眼底,让她几乎想闭眼不面对眼前的一幕。

季唯民这时开口了,对汪晨:“你光着脚跑出来干什么?袜子也不穿,快进去。”

汪晨冷笑一声:“你是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担心我骂她?”

她因气急败坏而显得面容扭曲,与沈含烟那张清冷而淡定的脸,形成那么强烈的对比。

季童转身就跑。

刚才整个过程,除了偶遇时沈含烟来不及挪开眼神,等到汪晨跑出来以后,沈含烟就再没看季童一眼了。

好像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季童越跑越快,嘴里哈出一团一团的白气,很快,凛冽的冷风从嗓子眼灌进肺里,带来刀割一般的痛感。

脖子上长长一条的围巾不断往下掉,她不断拎起来往肩后甩。

她恍然想起,上一次这么在冬夜拼尽全力奔跑,是为了去便利店买一包大白兔。

那一次是沈含烟生日,她不要沈含烟吃季唯民订的蛋糕,她要沈含烟吃她买的大白兔。

沈含烟守着蛋糕在家等她,所以她去买大白兔的脚步越跑越快。

曾经她决心,全世界的甜,都只能由她给沈含烟。

而四年以后,她再一次这样拼尽全力奔跑,却只为了把沈含烟远远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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