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唯民说了一次让她回家住,她只说自己有事,季唯民就没再坚持了。
季唯民根本没多想她回家住。
为什么呢?因为汪晨怀孕了么?
季童回国以后能更加清晰的感觉到,季唯民对她的情感依赖在逐渐消失。
今年过年早,很快,还有两周就要过年了。
季唯民说春节要陪汪晨回南方老家,所以今天先在他最喜欢的H酒店摆了一桌,说是家宴,让季童一定要来。
季童心里清楚,季唯民并不是多想见她,而是面子思想作祟,生怕有人说他薄待女儿,今天这一场,是要让汪晨拍照发朋友圈的。
但季童没拒绝,反而答应:“好啊。”
她本来有些话也想说清楚。
一走进H酒店,季童看着那奢华样板间的装修风格就眼睛疼,她不断不断想起沈含烟家银灰的地板,黑色大理石的吧台,台面上各种先锋的艺术摆件。
她眼睛眯起来。
季唯民:“你看着我干什么?”
季童移开眼神:“没什么。”
四年没见,季唯民确实老了。
如果说发根处星星点点的白还算增加了他的风度,但脸上开始冒出的皱纹、嘴角开始向下的走势,确实标志着他由人生的最盛年,开始逐渐向老年阶段迈进了。
他叫汪晨:“把你手机给邓秘书,让他给我们拍张全家福。”
三人站在一起,唯一笑着的只有季唯民,季童是懒得敷衍,而汪晨像曾经的季童,一脸的委屈是她令季唯民愧疚的武器。
三张面孔,三种心思。
拍完照,季童迫不及待从季唯民身边走开。
季唯民好像很忙,发完信息才把手机收起来,叫众人一起举杯:“没想到今年能和女儿一起过年,感谢RID的圣诞假期够长,我们又提前团年,才有这样的机会。”
他问季童:“什么时候回英国?下一次,又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
季童:“我不打算回英国了。”
汪晨马上看着她。
季唯民有点意外:“怎么突然这么决定?”
季童:“也没什么,设计方面我自己的想法比较多,与其在一家大公司处处受束缚,不如回国自己开工作室,现在国内的服装设计发展也挺好的。”
季唯民犹豫了一下。
季童:“我已经决定了,开工作室也不会拿你的钱。”
季唯民有些尴尬:“嗨,哪是钱的事呢?”
季童能看出季唯民并不想她回国。
这说不通啊,就算季唯民对她没什么情感依赖,她回国也不碍着季唯民什么。
因为沈含烟?
可季唯民又不知道她爱沈含烟,她在季唯民面前演得那么好的。
汪晨这时开口:“RID公司这么好,你真要放弃?”
季童笑了笑。
汪晨一定不明白沈含烟对她意味着什么。
汪晨说:“这是你自己的前途,你可要想清楚。”
季童:“晨阿姨,我和你一样,想得清楚极了。”
接下来一顿饭,其实吃的很寡淡。季唯民点了很多浮夸的菜,龙虾和扇贝拼成的“海皇煲”,浓油赤酱的“松露酱爆鳕鱼”,也没能把这顿饭的气氛撑起来。
季唯民时不时给汪晨夹菜,汪晨尽心扮演着一个哀怨的孕妇,极尽全力引发着季唯民的愧疚。
这时季唯民的手机响了,滴滴滴急促的铃声,像家宴上的一个不素来客。
季童环视了一圈所有人的脸色,发现她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这通电话,是沈含烟打来的。
因为汪晨一直盯着,季唯民接也不是,挂断也不是。
包间里显出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滴滴滴”的手机铃声一直响着。
季唯民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汪晨哀怨的低声叫:“唯民!”
季童很讽刺的挑了下唇角。
“滴滴滴”的铃声一直不断,沈含烟不在这包间里,可包间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都有沈含烟。
每个人都各怀鬼胎的想着沈含烟。
汪晨的手一直压在季唯民的手腕上,季唯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季童站起来,唇角弧度越发嘲讽:“你们先商量着,洗手间还是我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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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走出包间,并没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而是直接下楼。
一直到走出酒店,一阵夜风裹挟着大片的雪席卷而来,季童打了个寒颤:哦妈的,好冷。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们进酒店的时候,大衣都被服务生收走了。这会儿她出来的急,也忘了拿。
她在急什么呢?以至于她现在并没有转身走进酒店拿大衣,而是穿着一件白色粗针毛衣,向风雪中走去。
果然酒店前,如她所料想的一般立着一个纤长身影。
季唯民在拍完合照后发信息时,脸上露出过很微妙的神情,应该就是在告诉沈含烟他今晚的行程吧。
沈含烟今天穿的挺有气场的,一件黑色长款大衣配一双黑色长统靴,腰带松松挽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线条,发尾微卷的头发垂在肩头,围一条柔软的浅卡其色羊绒围巾,好看得跟模特似的,身上却又比模特多了几分学术气质。
季童脑海里无端端冒出几个字——人间绝色沈含烟。
这样的沈含烟,干嘛跟季唯民搅在一起?
季童觉得,只要沈含烟想,天下不知多少人为博她一笑而前赴后继,就像那著名的“烽火戏诸侯”典故似的。季童自己就甘愿当那昏君,把整个天下拿来给沈含烟把玩。
可沈含烟不要啊。
说到底,还是季童的天下不够大罢了。
而沈含烟的胃口,是很大的。
季童想,或许沈含烟是很清楚她们今天这顿“家宴”的性质的,甚至连季唯民常用的包间是哪间都一清二楚,所以才会站在这里,抬头仰望着那扇窗。
大片大片的雪落进沈含烟的眼睛里。
那样纤长的身影,在雪中显得好寥落。
季童忽然想起,沈含烟的奶奶即便拿了奚玉那笔钱做手术,也没撑太久,很快去世了。
也就是说,沈含烟在这世界上,除了奚玉那个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妈,就没有任何亲人了。
沈含烟这几年的春节,都是怎么过的呢?
她能跟谁团年呢?
沈含烟看到她了,微微垂下眸子不再看窗,转而与她对视。
然后向她走过来,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季童一愣。
那柔软的羊绒围巾上有沈含烟的香水味,还有沈含烟的体温,沈含烟绕着她的脖子缠了一圈、又缠了一圈,围巾贴着她的脸,暖暖的。
沈含烟笑了一下:“你回国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围的那条条纹围巾,还有行李箱压出的折痕,挺傻的。”
季童吸吸鼻子:“我知道。”
为什么沈含烟能注意到这么小的细节呢?
难道沈含烟也深深的看着她,就像她深深的看着沈含烟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