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唯民穿得越发年轻了,简直是在效仿大学生的打扮,却顶着一张已显出沧桑的脸:“你们准备好了么?该出去逛逛了。”
季童面无表情的说:“哦,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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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的古街古镇都差不多,云省却因地理位置的优势,到底显出一分独特来。
三人漫步在街头。
季唯民走在沈含烟的右边,季童走在沈含烟的左边,像沈含烟的两大护法,却并不团结,怀着各异的心思。
季童在一片鲜花垒成的小摊中想,我离沈含烟的心脏更近一点。
这时季唯民问她们:“吃冰淇淋么?”
季唯民还真当自己是年轻的穷学生啊,专门找到这种老式的冰淇淋机,在一个寡淡无味的淡黄色蛋筒上,挤一坨香精和色素调兑而成的冰淇淋。
沈含烟说:“要。”
季童瞪了她一眼。
沈含烟要了一个草莓的、又要了一个牛奶的,然后把牛奶的递给季童。
季童心想,哦妈的,沈含烟当然知道她爱吃奶了。
她偏不要,偏要去够沈含烟另一只手里拿草莓的。
跟沈含烟较劲到底有什么好处?一股香精兑成的草莓味直冲她的口腔,黏着她的上牙膛久久不愿散去。
她一边吃,一边盯着沈含烟手里的牛奶冰淇淋,洁白牛乳上还有沈含烟淡淡的口红印,那口红刚被她啃了个干干净净,沈含烟去洗手间里又补了。
浅浅的红棕色,明明那么淡那么淡,季童却发现,不止她一个人瞧见了,连季唯民也在盯着瞧。
她生起气来。
一拉沈含烟的手臂,对着冰淇淋狠狠咬下去。
季唯民马上说她:“季童,你干什么呢?”
季童一脸无所谓:“我不是跟姐姐关系好么?吃一口怎么了。”
季唯民抱歉的看向沈含烟:“对不起啊,这孩子从小没规矩惯了。”
“不需要什么规矩。”沈含烟淡淡摇头:“季童想要,就都是她的。”
季童一愣,季唯民也是一愣,然后同时从沈含烟手中的冰淇淋上移开眼神。
也许父女俩此时想的是同一件事——
一路走来,沈含烟好像从来没有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谈及过季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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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一家小饰品店的时候,季唯民问沈含烟:“想进去看看么?”
季童抢先答:“好啊,进去看看吧。”
季唯民刚要跟着她们往里走,被季童伸手拦下:“里面那么小,你一个男的多不方便,在门口等我们吧。”
沈含烟没有反对。
小店里人真的很多,季童挤到沈含烟身边,沈含烟低头看着耳环。
她假装越过沈含烟身前去看另一边的耳环,胳膊肘轻轻蹭过沈含烟的柔软。
沈含烟微微缩了一下,低着头,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旁边两个女生大概是一对,你侬我侬的挽着手,其中一个脖子上有颗小小的草莓。
季童心想:种在脖子上的草莓算什么勋章。
她给沈含烟的勋章,藏在更隐秘的地方,更靠近心脏的位置,在那片雪白的饱满的透出淡淡紫色血管的皮肤上,有她留下的青紫痕,是她爱与恨的佐证。
明明是这么脏的一件事,为什么她想的这么神圣呢?
她和沈含烟的关系神圣么?背着季唯民在小店里蹭来蹭去,如果说沈含烟接近季唯民是一件很不耻的事,那现在她和沈含烟所做的又算什么?
可她就是要这样一步步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和她一起在沼泽里沉沦。
这样,至少沈含烟是和她烂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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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季唯民问她们想吃什么,季童抢先说:“吃汽锅鸡。”
沈含烟看了她一眼:“好,吃汽锅鸡。”
三人围着蒸汽腾腾的汽锅,里面是满满的鸡肉和菌子,季童吃得咬牙切齿,每次季唯民想给沈含烟夹什么的时候,她都抢先夹到自己碗里。
最后季唯民忍无可忍的叫了她一声:“季童。”
季童:“我还小嘛,让着我一点。”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含烟突然说:“是吗?”
季童懵懂的冲她眨两下眼:“不是吗?”
她低头去咬一块最有嚼劲的鸡腿肉,心想:沈含烟当然知道她不小了。
两人相遇时她还未成年,到了现在,却早已长到可以“欺负”沈含烟的年纪了。
她喜欢和沈含烟这些暗潮涌动的时刻,当着季唯民,说着一些只有她们俩才懂的话。
像密语。
可是吃完汽锅鸡回酒店的时候,沈含烟竟主动问季唯民:“去你房间聊聊么?”
季唯民配合的说:“好啊。”
季童一下子浑身僵住,站在她和沈含烟的房间门前,动弹不得。
直到沈含烟和季唯民的背影向前走了,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沈含烟!”
她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尖尖的、细细的,像一根脆弱的琴弦在发颤,甚至忘了给眼神套上愤怒,而露出一股浓烈的哀切。
她从小最害怕的,就是被她所全心依赖的人抛在身后。
季唯民曾无数次这样抛下过她,季童在心里哀求:沈含烟,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丢下我?
沈含烟回头看她,肩膀好像抖了一下。
可率先进了房间的季唯民在里面叫:“含烟。”
沈含烟身形顿了一下,还是跟着季唯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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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觉得自己气得神智都不清了。
季唯民的房间就在隔壁,她能不断听见季唯民和沈含烟的声音传来,可即便她把耳朵贴在墙上,也听不清这两人在说什么。
后来好像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可她又凝神听了一下,那大概是电视里播放纪录片的声音吧。
沈含烟回房的时候,看到季童蜷着一条腿坐在窗边,半张脸照在清溪般的月光中,半张脸藏进窗帘的阴影里,纯洁和阴暗在她身上融为一体。
她缓缓转头,看着沈含烟干笑了一声:“你还回来干什么呢?”
沈含烟淡定的说:“回来睡觉。”
房间那么近,恍若能听到窗外花开的声音。
云省这时节开的是什么花?唐梅,元梅,马缨花,大俗大雅,美得不像话。
可沈含烟就在这样的纯与美中,做着最令人厌恶的事。
季童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沈含烟面前:“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你就这样睡吧?”
沈含烟:“我没那么天真。”
季童指尖微颤,粗暴的想要撕碎沈含烟的伪装。
她甚至不想问沈含烟跟季唯民聊了什么,无非是与钱有关的那些事。
沈含烟倒是厉害,动动嘴皮子就行,哪像汪晨代价那么大,还要把自己葬入一段婚姻。
沈含烟浑身都白得发光。
脚趾像贝壳,脚尖并在一起,紧贴的双腿像一尾人鱼。
可很快那双腿就不能紧贴了。
隔壁房的季唯民还没睡,隔着墙传来他看纪录片的声音,沉稳的男声以稳定频率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