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含烟:“你会拍照?”
“不是专业那种,就随便拍着玩儿。”季童绕到床头柜上拿了个相机,给沈含烟看:“毕竟我是学美术的嘛,构图比例那些,都差不多。”
沈含烟一张张翻着照片,有路边打盹的猫,一朵半开的花,现在已经很少见的铁匠铺。
季童什么都拍,但是沈含烟发现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拍人呢?”
为什么现在又要拍我呢?
季童顿了顿,然后笑着说:“我没什么朋友的嘛,季唯民一直不在,外婆又总躺着。”
她又追问了沈含烟一次:“可以拍你吗?求求你啦。”
沈含烟瞟了她一眼:“不要轻易说求这个字。”
季童吐了下舌头:“那,行不行?”
沈含烟想了想:“行。”
其实沈含烟是一个很少拍照的人。
以前在小山村的时候是没条件,那里的人每天在温饱线上挣扎;后来上了大学是自己不喜欢,总而言之她是一个慎独的人,空留一堆影像在世界上,她不知道意义是什么。
不记得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多拍了几张照片而记得你。
但此时,也许是小兔子端着相机一脸期待。
也许是镜子里映出她自己的脸比平时更精神了几分。
也许是窗口送进的一阵风,带着难得的暖意撩动着窗帘。
不知是其中的哪个元素,让沈含烟挺了挺背,望向季童的相机镜头。
季童一张小巧的脸藏在相机后微笑,这时忽然又起的一阵风,撩动季童身后白色的纱帘,沈含烟下意识看过去。
那一瞬季童按下快门。
沈含烟回过神:“给我看一眼。”
季童笑着把相机藏到背后:“不给。”
沈含烟:“可你拍的是我。”
季童狡黠的眨眨眼:“你不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吗?”
嗯沈含烟再次确认,兔子果然是一种胆小却狡猾的动物。
知道用她说过的话来反将她一军了。
这是好事。
沈含烟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准备站起来。
“等一下。”季童走过来:“你要不要也给我化妆啊?”
“你是小孩子化什么妆。”沈含烟说:“而且我不会。”
季童把化妆包递到沈含烟手里:“化口红就好。”
沈含烟迟疑一下。
季童走过来,牵着她毛衣衣角摇两摇:“我也爱漂亮的嘛。”
沈含烟就笑了。
季童这样子,让她想起那种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是性别意识第一次觉醒的年纪,开始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小小的脚让鞋大得像一艘船,还要偷偷涂妈妈的口红。
在沈含烟的成长岁月里,奚玉一直是缺位的,这让沈含烟失去了偷穿高跟鞋和偷涂口红的机会。
不过把白纱蚊帐披在身上假扮仙女这种事,在沈含烟还不够成熟理性的幼年岁月,也是有的。
好傻。
那时候还幻想着自己的人生会徐徐展开,自己会身赋神奇的魔法。
季童牵着她的衣角又晃了晃让她回过神来:“行不行嘛?”
这种略带稚气的拖长语调让沈含烟放松下来,她说:“好吧。”
她拿起化妆包,里面有好几只口红,她瞥了季童一眼:不是说只玩过一次吗?
季童看着她笑。
她把打开的化妆包伸到季童面前:“要哪支?”
季童:“你帮我选。”
沈含烟:“你知道我是学化学的吧?”
季童:“那怎么了?”
沈含烟:“那意味着我是一个理工女,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没关系呀。”季童弯起眼睛:“我胆子很大的。”
沈含烟被她逗笑了。
她看了眼化妆包里的四支口红,红色橘色裸色甚至还有支深紫,老实说她很难想象涂在季童嘴上是什么效果。
季童刚才给她涂的是一支裸色,但季童唇色浅,会不会不适合。
沈含烟犹豫再三,拿起那支偏正红的。
她问季童:“这种深色的口红是不是要用唇刷涂?”
季童笑:“你怎么知道?”
沈含烟:“上次学姐给我化妆,我记得她用了。”
季童点点头:“是要用,但我没有。”
沈含烟:“那怎么办?”
季童又笑了:“你自己想办法呀。”
好像逗大人为难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沈含烟晃晃自己的手:“手指行么?”
季童笑着点头。
沈含烟旋开口红盖,那是一种红到几乎艳丽的颜色,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自然界很少见的颜色,沈含烟又犹豫:这颜色真的适合季童吗?
可季童跃跃欲试的催她:“快点呀。”
沈含烟的手指擦上口红。
这时窗外的夕阳已经不知落到几点钟方向了,可离昼夜转换又还早,整个世界变为了糊成一片的昏黄,好像泡在一瓶很多很多年的黄酒里,让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醉醺醺的色彩。
沈含烟面前的少女,也泡在这样的黄酒里,整个人都在发甜。
闭着眼,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小巧的唇微张。
那唇像一颗泡在黄酒里的小樱桃。
沈含烟轻轻托起季童的下巴,沾了口红的手指抹上去。
季童一抖。
其实接触季童下唇的一瞬,沈含烟也抖了一下。
她以前在一片散文里读到,说少女的唇软得像春天第一朵花瓣,沈含烟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触感。季童的吻曾经落在她额头,但额头总不如指尖的触感神经发达,那过分柔嫩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
她觉得说像花瓣并不准确。
像她来邶城之后才见过的那种天鹅绒。或者,像秋天刚生出来的小羊羔,腹部最柔软的那一块。
季童为自己的颤动找了个合理的理由:“你手好凉。”
她小声说,像抱怨。
沈含烟把手放到嘴边哈了两口气。
她发现涂口红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她的指腹要在季童这样柔嫩的唇上,来回来去摩擦。
那颗小小的樱桃,就在她的揉搓里不断变形,直到慢慢变得嫣红。
季童睫毛尖颤动的幅度好像更大了一点,直到沈含烟说一声“好了”,季童张开眼。
沈含烟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
季童看着沈含烟问:“你怎么了?”
沈含烟:“没怎么。”
季童:“很不适合我是么?”
沈含烟看了看她,没说话。
季童:“哼我自己看。”
她凑到镜子前,沈含烟在她身边,默默低头把口红盖子旋好。
她没看季童,季童涂完口红的样子却像印刻进她心里一般。
季童对着镜子:“呃,嗯。”
好像也给不出什么合适的评价。
其实沈含烟很理解她,因为涂上这支口红的季童脱离了好不好看的范畴,而是像变了一个人。
沈含烟对化妆品没任何了解,当然说不出“蓝调红丝绒”这么专业的形容来,她只是感叹于一支口红的威力居然这么大,让一个一脸稚嫩的少女好像瞬间跳脱了她的年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