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笑得意味深长,“是啊,出了这厉坛,我就把你吃了。”
也不知男子是不是信了,差点当场跪下。
每往前一步,身后烈火便拢上一寸。待那男子后脚跟离开厉坛,被劈开的火墙已全部合上。
那火拢得很快,男子哎哟一声,又被烫了脚,可他哪敢喊痛,只能闷声受着。
离开厉坛,引玉自然是要跟莲升回客栈的,可她们走一步,那被救出来的男子便跟一步。
她睨过去说:“上赶着被吃?”
男子连连摇头,小心翼翼说:“我不是说了要给两位做牛马么,不跟着走,如何做牛做马。”
“那我也说了,不必你做。”引玉好声好气。
男子苦着一张脸,既着急又害怕,“两位仙姑能不能带上我,我、我回不了原来那地方了,要是再碰上康家的人,他们非得再把我扔进去不可!”
引玉可没那么菩萨心肠,懒声说:“再跟就真要烦了。”
莲升只字不言。
男人此前没跪,这会儿当场跪下,双膝沉甸甸往大雪上一砸,苦苦哀求:“求求二位仙姑带我走吧,我不想死啊,您二位菩萨心肠,再捎我一程如何?”
这人当真贪心,引玉腹诽一句,朝真正菩萨心肠的那位看去。
“我们还不会离开晦雪天。”莲升撑开纸伞。
伞骨和纸面看起来弱不禁风,可不论狂风如何造作,那伞还是固若铜铸。
男子眼泪狂飙,磕磕巴巴说:“那我、我还是想跟着二位,我……”
“你叫什么名字。”莲升忽然问。
男子一喜,连忙道:“回仙姑,钟雨田!”
没想到莲升下一句竟是:“你命不该绝,时日还多,自求多福即可。”
引玉笑出声,这的确是“鱼泽芝”会说的话。她偎着莲升,那狐假虎威的势头十足,眼一弯就说:“别上赶着寻死了。”
虽然“时日还多”这种话算不上好听,但钟雨田哪愿意提早赴死,当即爬起身一个拱手,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从厉坛出来,寒意又往身上拱,引玉抬手往掌心哈气,冷得骨头疼,说:“回去了,好冷。”
莲升冷眉冷眼地吐出三个字:“立刻回。”
引玉温温吞吞地调侃:“待我这么好,我要是投了情,您什么时候能合我的意?”
莲升定定看她,半晌很轻地哼笑了一声,面上好似冰消雪融,说:“怕你吃不消。”
这话暗味十足,引玉心尖痒,可回想起梦里种种,又不是万分难耐了。
她握上伞柄,乖慵回望:“情这一字么,就像幽谷看风月,有花香,也有荆棘,苦不苦的,也得试过才知道。”
可她不流连,看似含情脉脉是她,全身而退也是她。她就是瘠人肥己的庄家,只管自己如意,不管别人死活,收杆一般,转而努起下巴,说:“走么,鱼老板。”
作者有话说:
=3=
第56章
明知“鱼泽芝”不过是三千世界里一个不足为道的壳, 引玉还是锲而不舍地喊‘鱼老板’,莲升不得不认为,对方是有意为之。
不喊“莲升”是为何,自然是她还抵不过小荒渚里的“鱼泽芝”。
可她又能如何?不过是把伞遮到引玉头上, 迎着对方似笑非笑的眼, 抬手往自己脸上一碰, 说:“你这里,有灰。”
引玉抬起手背抹灰, 不大在意,极粗略地擦了过去。
莲升握伞的五指渐紧, 骨节吃力而泛白, 有着和她本身毫无出入的凛冽。
她想, 她并非百发百中的钓叟,不过是水上萍、池中客, 引玉看似在缘木求鱼, 实则才是最得心应手的。
厉坛边上寂寥空旷,如果有人出现, 一眼就看得见。
此处阴气大肆浮动,晦雪天里只要有点道行的,一定能觉察得到。未几,远处有人气势汹汹走来,面容和身形极其熟悉,就是此前在客栈里出言劝阻的男修。
于晦雪天而言, 这厉坛可算不上好地方,百姓怕是被生拉硬拖也不愿靠近, 会过来这边的, 除了康家人, 就只有那些艺高人胆大的修士了。
男子提着剑冷眼走近,身上一袭单薄的长衫兜满风,硬是让他身量看起来健壮无比。然而他眼下还满是乌青,明摆着体弱亏虚,神色又凶悍,不像仙人降世,反倒像是吃人的恶鬼。
引玉望了过去,当这对兄妹当真和康家有仇,妹妹不让康家找替,做兄长的,还紧盯着这处厉坛。
“是他。”引玉抬眉,如今没有烟杆可拿,手闲着慌,只能往木人身上拍。
耳报神忍不住开口:“拍我作甚,把老人家我当小孩儿哄?”
引玉无暇与这木人争辩,轻“嘘”了一声。
莲升淡淡瞥去,作势要走。
可没等她们走开,那人已径直走来,拦在她们身前神色不悦地说:“此地危险,你们过来作甚,速速离去!”
“那你怎么过来了,过来驱邪?”引玉好整以暇地问。
“我觉察此地阴气波动不同寻常,才过来一探究竟。”男子负手而立,紧盯坛上大火。
引玉将他上下打量,只觉得这人像个病痨鬼一样,也不知哪来的底气让别人走,说:“我们来此,也是为了一探究竟。”
男子寒凛凛的目光猛地投了过去,冷声:“多少人在这里丢了性命,此处毛僵厉鬼频频现身,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莲升撑着单薄纸伞,身侧狂风大作,鹅毛大雪簇簇而落,她却安站不动,带着些许困惑地“哦”了一声,说:“你敢来,想必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看来对此地颇为了解。”
男子皱眉不语。
引玉接着那话茬问:“听掌柜说,你来晦雪天住了半年之久,想必不单单是为了驱邪,和康家有仇?”
男子依旧不答,眼里涌动的焰火却暴露了他的思绪。
“你强忍不适,也要留在此地,看来是有大仇未报。”引玉侧身,嘴边噙笑,“深入虎穴,必定硕果累累,那你一定知道,此坛与康家关系匪浅。”
光是听到前半句,男子已如撞鬼一般。他双眼微瞪,猛地侧过身,冷漠道:“这晦雪天里谁不恨康家,谁不知康家守坛多年,借此厉坛犯下许多大恶。”
合拢的大火烧得噼啪作响,任狂风如何猖獗,也吹它不灭。
火中,忽然传出啾啾声。
这声音一出,男子猛将长剑抖出裹满白布的鞘,扬声:“要出来了,走!”
“僵?”引玉诧异,她蓦地看向莲升,明明那些僵都被定在底下了,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莲升也没思索明白,定定望向火中。
观火势熊熊,那僵要是能出来,定也要变成焦炭一根。
偏偏那僵就只叫了一声,此后便不吭不响。
男子提剑指着烈火,头也不扭地说:“你们走。”那架势,明摆着是要和厉坛上的僵殊死搏斗。
“你叫何名。”莲升依旧平静。
男子是修仙之人,自然谨慎,姓氏名字和生辰八字若是泄露出去,怕是会白白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