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朝莲升看去,把对方手里那沓纸钱抽走,看着手中物什说:“看来,还得将那人引出来,才知道是不是无嫌,也才能知其用意。”
“无嫌是谁?”沈兰翘噙着泪花的眼一眨,她本就聪明,一下便将这话和之前听到的串联上了,瑟瑟发抖道:“难道不是野鬼们吃的纸钱和供品?”
引玉不答,转身道:“这纸钱我拿走了,你们少沾染些阴气,日后许还能顺风顺水。”
没得回应,沈兰翘却不颓唐,她觉得就是她想的那样。
莲升没急着离开,径自从竹篮里抽出了一张完整的黄纸,跟此前撕纸人那样,叠弄着撕了几下。
引玉投去一眼,还以为莲升又要叠什么小人,没想到那玩意一成,竟是一朵略显寒碜的花。
或许是莲花,只是模样太磕碜了些,所以看不出种类。
“伸手。”莲升对沈兰翘说。
沈兰翘怔了一瞬,犹犹豫豫地抬手。
莲升把那朵莲往沈兰翘掌心上放,平淡说:“把它放在床头,能得好眠。”
沈兰翘定定看着掌心那朵轻飘飘的莲,点头道谢:“多谢仙姑,我一定牢牢放它在床头!”
炕是烧着的,连带着整个屋又燥又暖,推门往外一走,冷风呼啸着扑上面堂,冻得引玉直哆嗦。
她不想碰到纸钱上的咬痕,只伸了两根手指头捏住边沿,回头促狭道:“不是不能左右凡人命数么,送花作甚,都不见你送我。”
“我在你身边,还需要什么纸花。”莲升睨见对方袖外那两根和雪一样白的手,索性把纸钱又拿了回去。
引玉伸手欲夺,一边说:“纸造的哪比得过活人,不过么,好在纸不会推我拒我,但你会。”
莲升抬高手臂,让引玉够不着,手里的稀碎纸钱被风撞得簌簌响,她轻声一笑,好似玉珠落盘,“我推你拒你,你不是会双脚并用地攀我?”
“那是几个时辰前了,今非昔比。”引玉踮脚踮得累,索性不抢了,哼了一声说:“如今不遂我意的,我才懒得搭理。”
“与其用这纸钱引人出来,不如换新的,省得被觉察出来。”莲升垂下手,又说:“无嫌用不着像鬼魂那样夺别人香火吃,如若她真的那么做,你觉得,她是在替谁吃。”
自然是使役她之人!
引玉想到小荒渚那偷吃五门香火的,总觉得像饿虎扑食,得是多缺供奉,才那么急迫。她抬手闻自己的手腕,哧了一声,“我真担心,有朝一日我身上也沾上那臭味。”
莲升拉住引玉手腕,拇指用力碾过里侧,好像想令这手腕子沾满自己的气息。她眼皮低敛,神色难辨地说:“万万不会。”
“你知道我的役钉是怎么来的么?”引玉忽然问。
莲升松了手,说:“因我,但……我也不清楚详细。”她手上倏然烧起一把火,把那沓纸钱烧得一干二净。
雪天里风大,余下那点细微火光瞬间熄灭。
莲升一捻五指,掌中灰烬飞洒而出,好似遍天鸦羽。
引玉遥遥望着,似乎能看见,二十多年前晦雪天还是遍城黑雪的样子。
两位仙姑都已离开,男子又怎敢在姑娘屋中久留,仓促安慰了几句便推门出来,冲着引玉和莲升拱手说:“两位仙姑如果要去厉坛,我可以带路!”
引玉回头看他,说:“我们去过,知道在哪里。”
男子讪讪,欲言又止着,抿起的唇直打颤,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难过。
“你想说什么。”莲升把手中灰烬都拂去了。
男子猛吸了一下鼻子,眼睫上顿时结了霜,说:“我、我想知道,阿沁的魂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引玉看得出此人用情至深,虽好像是一厢情愿,但一时也不想叫他更难过。
男子急忙道:“恳请两位仙姑告诉我实情,我、我不怕的,就算阿沁不回来,我也……”
“我也”什么,他话音顿住,半晌抽泣出声,一张脸变得苍白至极。
怎么会不难过,怎能轻易放下,那可是,阿沁啊!
莲升做了那伤人心的刽子手,平静道:“在她死的那日,我便见不到她的魂了。”
男子僵住,好像被冻得不能动弹,连噙满泪的眼也没有眨上一眨。
漫天风雪将他发丝染白,他知道阿沁对他无意,他那些未曾道出口的喜欢,终归只能冷却在大雪下,成为不愿追思的苦痛过往。
再这么下去,男子非得冻死在此处不可。
“醒神。”莲升一弹指,细微金光刺入他眉心。
男子浑身一震,终于回过神,怆然迷惘地流出泪,说:“多谢仙姑告知。”
引玉这会儿也手脚冷得发僵,搓热了掌心往颊上一捂,说:“先回客栈,这时候去厉坛怕是要白走一趟,城门未锁,厉坛之祭不会忽然开始。”
莲升颔首。
正要走,身后一扇门哐当打开,沈兰翘竟跑了出来,说:“仙姑留步!”
引玉转身,以为沈兰翘是有心事未了,想恳请她们二人帮忙。
沈兰翘哆嗦着走出来,压着声说:“这晦雪天里祭拜神佛的人少,两位要是怀疑我说的话,我可以亲自走一趟,让二位看看纸钱和供品是如何被吃的。”
她心意已决,眼里虽噙着泪光,可神色坚定,又说:“我冒昧猜测,两位认识康家背后之人,也正是那人吃了纸钱。我想,还得是我这样与其无瓜无葛的,才能引得他现身!”
生怕引玉和莲升不同意,沈兰翘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接着说:“此番必定能成,这样的事我已经经历过数回,我敢确定,祭礼必会提前,你们说的那个……无嫌,一定已到晦雪天!”
说完,她捂住嘴,才反应过来不能随意提起那个名,若是道行高深者,一定会有所觉察。
男子大骇,原先觉得沈兰翘柔柔弱弱,如今才知是他小觑。他也因为越发颓丧,想来沈兰翘对阿沁的情谊,比他只多不少。
见仙姑犹豫,沈兰翘心急如焚,说:“不知康家何时锁城门,到那时出行不便,我的机会不多了!”
“我赠你纸莲花。”莲升看着她说,“是盼你安然无恙,也好让阿沁无牵无挂。”
“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沈兰翘没憋住泪,捂住眼哭道。
“我看,你是真想陪阿沁。”引玉轻呵出一道白气,她以前也胆大,但那是因为能力在那,可这沈兰翘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便打定主意冒险。
她想,或许泥地里挣扎的人便是这样,知道越挣会越陷越深,却还是想放手一搏。
“仙姑!”沈兰翘喊道,豁出去一般,说:“仙姑尽管发话,康家宅子被大火烧去,我料想他们命数将至,我非要将他们拉下苦海不可!”
“你将屋里的竹篮提出来。”莲升抬手往屋里指。
引玉正有此意,说:“既然如此,你去拿就是。”
沈兰翘连缘由都不问,立刻转身往屋里走,连棉衫也忘了披,提着篮便往外奔,说:“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