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从晦雪天带上来的赤瑕玉,滴血后火烧不化,刀斫不毁,除非你一定要它碎,否则它必能长伴你左右。”引玉吹去沾在手上玉屑。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欲,它佯装成绕指柔肠,叫莲升一败如水。
莲升不得不接住那枚玉,摩挲起精心雕出的纹路,问:“为什么给我。”
“要你随身佩戴,随时都能想得起我。”引玉不打自招。
莲升神色不变,将赤瑕玉握在掌中,许久才说:“我会戴。”
引玉得寸进尺,挥手展开山水春色图一幅,问道:“收了礼,是不是该还赠?”
莲升无从拒绝,只能与她进到画中。
画中山海湖川全凭引玉一念,只见春江如练,鸟雀在檐上争鸣,画舫上三两人闲唱小曲,好不热闹。
这是凡间一景,过往的“人”全由引玉捏造,唱曲的只是唱曲,垂钓的也只是垂钓,岸上吆喝的只光吆喝。
远处山水春树显露出浅淡墨色,想来此景并非延绵不绝,而是有边有际的。
莲升尚未下过凡间,却常从引玉口中听说凡间种种,凡间屋舍与白玉京不同,有的是红墙黛瓦,有的是青砖金顶。
如今,那些世俗之色全浸入她眼中,破她防备,势必要将她熏染成一个喜怒从心的俗人,这一定是引玉的计谋。
引玉负手,“这是我画中一景,好看么。”
莲升不看景,只看她,说:“已随你入画,再接着,是不是要邀我到凡间亲自一走?你是懂循序渐进的。”
“欲速则不达嘛。”引玉心思不掩,说:“那你愿意么。”
“若是有这闲暇。”莲升移开眼。
引玉不心急,从画中离开后,便将这长画一卷,塞入莲升怀中,说:“送你。”
莲升本想拒绝,但被那双含情眼一瞬不瞬睨着,不由得便将那些清规戒律抛到了身后,说:“那我收下了。”
引玉拍她手背,千叮万嘱:“那要找个好位置挂起来,否则对不住我的心意。”
挂,怎能不挂。
莲升转而就将这画挂到了莲池边的听心斋内,这听心斋仅作小憩只用,室内狭窄,画卷不得不正对着矮塌。
见莲升挂好画,引玉才说要离开,只不过在离开前,她特地绕去看了灵命的石像。
那像分不清男女,跣足披发,单膝盘坐,实在是随性张狂。
它一双眼紧紧闭着,哪有要睁开的迹象,像内仍传出钟声阵阵,但比之先前,已平稳了许多。
怪事。
引玉仍是不明白,无嫌何以进小悟墟,而灵命为什么还是不现身,这闭关也闭得太久了。
看不出究竟,索性离开,不想刚转身,引玉便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毒蛇般将她盯着。
引玉猛一转身,却见石像还是闭着眼,而周遭除她外再无他人。
翌日,莲池禁制内恰似夜色降临,只可惜白玉京上只有白日,绝无夜色,禁制里的皎皎星月,都是假象。
听心斋那挂在墙上的画无风而动,画中山水骤变,渐渐凝成一女子身影。
画中女子的轮廓与面容越来越清晰,竟好像要从画中钻出!
歇在矮塌上的天净妙莲仍在闭目养神,听见画卷簌簌而动,却察觉不到有风入室。
莲升蓦地睁眼,冷着脸眺向墙上画。
只见画中探出半个身影,那人眉心坠子晃悠悠的,乌发差些便曳及地面。
是引玉,引玉双臂扶在画边,翩翩然从画里钻出,半点偷摸入室的羞臊也不见。她往矮塌边一坐,撑起下颌,打量起莲升眼里未散的惺忪。
“花前月下,说的不就是此时?”引玉下巴往窗外一努,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说:“否则不就枉费了这好夜景。”
说着,她弯腰贴近,呢喃般呼唤:“莲升啊。”
莲升一勾手,挂在墙上的画登时卷起,她禅心大乱,心急气躁地将画卷丢出窗外。
引玉可舍不得那画摔坏,当即飞身去接,一笑置之,说:“见你一面,也算得偿所愿。”
莲升只手遮住双眼,仰躺在榻上按住勃然跃动的心。
欲这一字,最是难掩,一举手一投足,所求所盼全部袒露无遗。
引玉抱画离开,算着时间,无嫌也该醒了。
她找到参禅塔刹,见无嫌正跪坐在蒲团上,面朝着远处高高伫立的石像。
许是察觉到有人前来,无嫌扭头,鸷狠浮上眉眼,但只浮了一瞬。
引玉静站不动,她心知那碗忘醧是莲升亲手所接,不该有假。
无嫌看她一眼,便回正身,继续诵念起无上经文。
作者有话说:
=3=
接下来有四章半的回忆,然后到下一卷
第75章
无嫌醒得倒是早, 神色还极不对劲,是忘醧不生效,还是她身有特异?
引玉立刻想到灵命那传出钟鸣的石像,想到那双似睁却合的眼, 不知是灵命作怪, 还是忘醧本就不纯。
此时, 参禅塔刹边上还有不少佛陀在诵念经文,如此多双眼睛在盯着, 无嫌如何吐得出忘醧?
且不说,忘醧入腹就会化入灵肉, 咽下去, 便悔不得了。
浄礼过半, 还未全成,佛陀们不能轻易打断诵念, 只能朝引玉合掌示好。
引玉索性转身, 袖角却是一沉。
一小沙弥暗暗拉住引玉的袖子,噤声不言, 神色间却好似有千言万语。
引玉遂了这沙弥的意,放轻步子走到边上,回头问:“有话要同我说?”
她常来小悟墟,此地的沙弥佛陀全都认得,当即想起,这不就是当时同她讨要了莲花绢帛的小沙弥么。
初入小悟墟时, 这沙弥便是矮墩墩一个,这么多年过去, 身量和相貌一点不变。
沙弥朝参禅塔刹望去一眼, 似乎有所顾忌, 半晌才招手示意引玉蹲下,他一边儿踮脚迎上。
引玉弯腰,听沙弥凑到耳边说:“上仙,你同灵命尊交好,你可知牠为什么不现身?”
这恰也是引玉想问的,照往常来说,灵命闭关不该如此久。且不说今儿小悟墟还迎来了新法衣,灵命不在,有几分不合规矩。
不过么,就算讲规矩,讲的也是小悟墟的规矩,小悟墟由灵命掌管,牠说是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引玉一个外人,哪好说三道四。
“我哪里知道。”引玉见沙弥忧心忡忡,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她思及昨日之事,想想又说:“你可有觉得,石像传出的钟声略有失常?”
沙弥欲言又止,小声说:“石像与尊者相系,灵命尊或喜或怒,都会波及钟磬声。”
“灵命在闭关,闭关是修心。”引玉轻呵,“哪来的大喜大怒?”
小沙弥答不出,眼中忧虑更重。
“你觉察得到,其他佛陀一定也能。”引玉悠然自若地看他,说:“你怎么不问其他主事的。”
“我问了擎灯尊者。”小沙弥惶惶不安,“他也不知。”
“就无人进石像一问究竟?”引玉眼眸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