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要进石像,那单一脚掌便能站上百人的参天石像,其实就是灵命的静思之处。
小沙弥摇头,局促道:“那是禁地,尊者静思修禅,无人可以入内。”
“说来,我还未涉足过灵命的闭关之地。”引玉听着声声钟鸣,心不在焉地说:“过段时日,要是还不见牠出来,我便代小悟墟去问问。”
沙弥双眼噌的一亮,双掌合十说:“多谢仙长。”
闲谈几句,沙弥便要回参禅塔刹前。他擅自离开,已算犯下大过,幸好没人留心他的去向,否则难逃其咎。
引玉绕开参禅塔刹,踩着刻满经文的石板拾级而上,走到灵命的石像前。
那石像的姿态大为不拘,像上有斑驳痕迹,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日晒晒坏的。观其双眼,当真是紧紧闭起,到底是石头雕成的,又未做成活珠,岂能说睁就睁。
可惜石上布有禁制,觉察不到里面有无神迹。
引玉站在像前,风过时钟声响起,当啷数声,响得剧烈,好像灵命心烦意乱。
她双耳被震得发痛,赶忙唤道:“灵命。”
石像中无人回应,钟声又响。
引玉捂起双耳,受不得一点疼,索性离开此地。
她慢悠悠走向京门,仰头便见那乌云踏雪的猫正在舔爪子,哂着问:“到哪偷吃东西了?”
猫顿住,低头朝她看去,说:“终于舍得从小悟墟出来了?如何,见到那新来的了么。”
“见到了,不过我不是才出来,是又去了一趟,此前一个来回未被你撞见罢了。”引玉说。
猫仙眯眼,说:“我天天都在这牌坊上,如何能不叫我撞见?”
“我有妙法。”引玉抱紧画卷,根本不怕将纸压折了,说:“那新来的,可比不上莲升。”
猫乐了,“谁比得上净水妙法莲,要真有这么个人,你还会追着莲仙不放?”
引玉慢悠悠开口,一副无心细说的模样,“我又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猫又低头舔爪。
引玉微作停顿,皱眉说:“不过,小悟墟那新来的有些奇怪,我看她身上满是业障,也不知是如何登的仙。”
“莫非仙辰匣弄错了?”猫仙揣度,“第一回登名倒是容易,等于是知会天道一声,第二次登名,要受天道查验,过了那关才算完完全全成仙。”
引玉轻轻一哧,摇头说:“或许是灵命亲点的呢,灵命要她,自有法子让她留得下来。”
在这白玉京里当神仙的,要么是受天道召请,也许才刚在凡间出世,名字就已登上天界的仙辰匣,在历尽苦难后,受召飞升,一来便是有职务的。
另一种,便是由其他上仙亲点,当其座下弟子,平日里只听那上仙一人之言,在天上是没有职务的。
如今灵命连面都不露,众人也不知无嫌算是哪种。
猫仙在玉质牌坊上翻了个身,变成长了一对猫耳的女子,半偎半伏地说:“说起来,我昨儿早上去找你的时候,在晦雪天里见到旁人的仙迹,但那气息太过隐蔽,我分辨不出是谁。”
到底是不设禁制的凡尘大地,且不说那还是晦雪天,地广野丰,哪是好绕开的,有其他仙神路过也不稀奇。
引玉不以为意,笑说:“如今晦雪天可算得上是宝地,只是那人到了晦雪天却不同我打招呼,许是没喝过我的酒,疏远了。”
猫仙和其他仙神不同,到底是凡物出身,就算成了仙,也还带着常俗习性,自己圈下来的地盘,是半点不容别人染指。
她见状微露恼意,皱眉说:“你还是早些在晦雪天立像,让那里的人只敬你供你,否则哪一日,那地方被别人占去都不知道。”
“不立。”引玉摆手,从牌坊下穿过,仰头说:“烙上我名,等于那地方与我相系,以后盛衰相依,我一个不好,遭殃的可是那里的一众百姓。”
“是和莲仙待久了,也变得这般慈悲为怀?”猫仙啧啧称奇。
“便容你这么想。”引玉说。
那夜回到晦雪天,引玉没去别处,打着伞便踏进了客栈。
掌柜未歇,一掀眼皮,倦着声说:“回来了?客人若是饿了,我让厨房热些吃食。”
“不必。”引玉径自走到柜台前,取出金珠数颗,在台上一颗颗摆起。
掌柜虽早知这姑娘家富得流油,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金珠。被那金光一晃,她眼里哪还有倦意,连怠惰的背也陡然挺直。
“我想把那‘春山笑’长长久久包下来,这些金珠够不够?”引玉指腹往金珠上一按。
掌柜哭笑不得,当是大梦未醒,往自己胳膊上猛掐,见了疼才问:“客人是认真的?”
“真。”引玉说。
寻常人就算要把房间包下来,那也会说个期限,比如七八十年的,再长久也长久不到哪去,毕竟寿限在此。
长长久久,那可是无穷无尽之意,就连神仙也不敢空口说这大话!
掌柜心下微怔,慢声说:“够是够,可你就不怕我这客栈忽然倒了,再说,日后我的子子辈辈可不一定还会认账,我管得了自己,可管不住后人啊。”
“那就包到客栈倒的那日。”引玉说得干脆,说完又觉得这话有几分不吉利,继续道:“想来客栈也不会倒。”
做生意的,哪个不想做这等一本万利的买卖。
掌柜把鬓发往耳后一撩,当即将账簿翻开,取笔蘸墨,说:“您可想好了?这帐一记,轻易退不了。”
“你记就是。”引玉又取出几颗金珠,看似是从袖袋里拿出来的,可观她步履轻轻,两袖兜风而扬,又不像袖中有物。
掌柜字如其人,一手字写得纤秀无比。她写完便朝纸上吹气,说:“记好了,您可还需要什么?”
引玉看向怀中画卷,扭头环视大堂,目光定在一堵空空的墙上,说:“我的画能挂在那里么。”
“自然。”掌柜当即答应,只是此时夜色已深,店里的伙计多半也已歇下,她亲自搬来一架梯子,坐到梯上,伸手要接引玉怀中的画。
引玉未立即给她,垂目思忖了片刻,掌心自画上一拂而过,转而才把画交出去。
掌柜接住画,摸到画纸时微微一愣,继而才小心展开。
这纸少见,千金难买。
画中还是山水春光图,角落里却暗藏一莲花池,开在正中那朵当真算得上姿挺貌熙,不染浊淤,亭亭而立。
山水是好山水,高楼与车马行人都画得甚是传神。
不过,池里那抹艳色才是点睛之笔,叫掌柜移不开眼。
“好莲。”掌柜看愣了,回神连忙将画挂好,一边问:“您看,这位置合适么?”
“得了,就这。”引玉说。
掌柜挂好画,才去将柜台上的金珠收了。她心绪波荡起伏,一时间不敢确认贵客的身份,字斟句酌后才敢开口,说:“您可还有别的画要挂?”
其实叫掌柜惊诧的,不单是这纸,还有画中笔法和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