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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190)

那时候慧水赤山鸿蒙初辟,白玉京初成, 别说地上人,就连天上仙也寥寥无几。

天道窥见大地, 于是将生灵点化成仙, 仙神/的/名号, 全是天道所赐。

白玉京上虽有十二仙楼,但放眼望去空旷寂寥, 众仙极少现身, 都恪守着本职,忙忙碌碌。

引玉作为仙辰匣匣首, 其实本应承职务无数,凡尘里能者多劳,白玉京也是如此。

偏她什么也不做,掌管天地戒律的原该是她,被她一推脱,便成了灵命。

从那时候起, 到莲升在小悟墟里化仙,白玉京的戒律事宜全由灵命担下, 后来天道重划职务, 才把重任交到莲升身上。

引玉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水痕, 不由得想起一些过往,本来灵命在她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轮廓,一时间变得清晰许多。

起先白玉京上仙神尚少,她又是爱凑热闹、耐不住孤独的性子,自然逮着人就往前凑,闹得对方心烦,才愿意走。

灵命,当属被她闹过最多次的。

别的仙神忙得不可开交,一看见她就躲,连个被纠缠的机会也不给,要是不小心碰了面,便会设法逃脱,唯恐误事。

而灵命呢,竟容得她纠缠,一边忙着手中事务,一边同她周旋,脸上根本没有恼意。

灵命当真不拘一格,面前的经书竹简整齐有序摆放着,自己却是长发不束,衣衫不整,歪歪斜斜地倚在塔刹前。

牠看见引玉便笑,女相时面容姣好,虽不是慈眉善目,却也大大方方,掀起眼皮问:“今儿不下凡?”

“你替我料理这些琐碎事,不来看你一眼,倒显得我不仁不义了。”引玉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往灵命榻上一坐,伸手拨弄起经卷。

“不愿做不做就是,从心就好。”灵命默出经文,说:“且不说,天道交托,何来的不仁不义。”

引玉一嘁,起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你倒是旷达。”

……

写完,霍金枝收拢手指,定定琢磨了一阵,笃定仰头:“没错,就是这样!”

引玉若有所思,看向莲升,说:“明明后来灵命几乎不管事,‘天秩’却还是祂,你说稀奇不稀奇。”

“天底下怪事繁多,就显得不稀奇了。”莲升抬掌把水痕抹去,问霍金枝:“你们的东西收好了么。”

霍金枝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使唤起白朝阳,“朝阳你上去看看,让师兄师姐们快些。”说完,她暗暗朝莲升握起的右手投去一眼,神色略显古怪。

白朝阳快步上楼,未几,一群人拖着衣箱跌跌撞撞下来,全部人面色凝重,也不知此番能不能顺利出城。

霍金枝惴惴不安,说:“当年之事,仙姑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我定全盘托出。”

“你们是在卧看山遇到那位恩人,如今为什么会来晦雪天。”莲升一针见血。

霍金枝只顾着将当时之事说出来,此时被问得一怔,半晌没应声。

引玉在边上慢悠悠替霍金枝解释:“卧看山不是出了事么,想必是一路找过来的。”

“是一路找过来的,以前听说晦雪天供奉有众多仙神,我料想这里会有寺庙无数,没想到……时过境迁。”霍金枝垂下眼。

莲升推门走到风雪中,狂风掀起门帘。外边还有康家人在守着,但他们好像看不见莲升,也看不到客栈满堂的人。

霍金枝胆战心惊地往外打量,齐齐屏息。

夜色浓重,半晌未见莲升回来。

引玉等了良久,干脆也掀起帘子撞进风雪里。她正要找寻莲升的身影,忽然听见嘶嘶几声。

是马,马匹后边跟了马车。

引玉一愣,差点以为康家又增派了人来,可再看四周,还是那些人。

怪的是,马匹身上了无生息,走近才知,它面颊上有两团桃红,模样诡谲木讷,完全不输戏班子背篓里的人偶。

纸扎的,引玉顿时明白,不由得笑起,说:“这门手艺,到底没有白费。”

莲升从马车后走出,手里还捏着些细细长长的纸条,只见她将那碎纸条往马臀上一按,丰盈顺长的马尾骤成,迎着风飞扬不已!

她拂去手上纸屑,看向引玉说:“怎就这么喜欢出来吃西北风。”

“还不愿与我分一杯羹?”引玉抱起手臂,绕着马车走了半圈,说:“以前看你撕纸人撕得粗糙,想不到,竟也是做得了精细活的。”

“手上功夫,总不能毫无长进。”莲升说得平淡,但听者有意。

引玉掩起嘴笑,省得当真吃了风,睨过去说:“莲升,心上的清规一破,嘴上的戒便天天犯?”

“修心和修身向来难分,你不是比我懂么。”莲升走过去,定定看了引玉一阵,倏然倾上前,嘴唇轻轻贴上引玉冰冷的手背。

“我懂的,还多着呢。”引玉放下手,顿时无遮无拦的,她朝莲升唇边一亲,说:“我乐意你坏戒律,你坏一回,我舒坦一回。”

莲升捏起引玉手腕,翻过她的手,把玉雕交出去,说:“此物也给你。”

引玉六神不安,说:“归月会化妖,白玉京上众仙神消失,留下打斗的痕迹,他们……也许也碰上了幻象。”

“幻象。”莲升面色骤沉。

“莲升,你信不信我。”引玉平静地看着面前人,前所未有的平静。

莲升拢起引玉的五指,心之所想,尽在不言中。

“我那日看见的魔佛,是幻象。”引玉低头盯起她和莲升交叠的手,“那幻象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信以为真,所以才……”

“只可惜,我如今找不出证据。”她唇齿一动。

“我信你。”莲升抬手轻捏引玉皎白的耳垂,是抚慰,亦是肯定。

她知道此时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引玉摆脱那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管是独处,还是安静,都不是引玉喜欢的,她有满腔的热烈情意,是冰雪下流动的岩浆,足以侵吞全部荒寂。

此时引玉需她破戒,她便破戒。

“我刚才想起了一些关于灵命的事。”引玉无辜眨眼。

“看你心不在焉,料到如此。”莲升目不转睛。

引玉笑了,收好玉雕,往自己嘴唇上轻轻摩挲,打趣说:“你说灵命会不会是天生的操劳命,不愿事务都被你揽走,所以想一出做一出,闹出了这等事。”

“你和牠相识,也许能追溯到鸿蒙初辟,自然是你更了解牠。”莲升平心静气,作势要掀帘子进屋。

“让我尝尝你刚呷的醋。”引玉拉住莲升袖口,亲昵地偎上前,漫不经心说:“其实我总觉得你我早就相识,我总不能是图你身子,才一见钟情。”

莲升哑了声,下咽着盖去喉头燥涩,说:“迟些,再来料理我们的事。”

她掀了帘子,冲屋里人说:“出来吧,马车备好了。”

霍金枝等人大吃一惊,昏昏欲睡的柯广原顿时清醒,店小二也是如此。

在这风雪天里,人都难活,何况是马,再说店小二天天在客栈里转,竟不知自家客栈还有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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