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心想,一定是变出来的吧。
他一边往外探头,看见那摇头摆尾的马时,心下一惊,还真有。
如今康家没在四处搜找康文舟了,雪夜静谧,这马要是狂奔起来,动静必然很大,难不成要一路用术法遮掩着过去?
霍金枝等人面面相觑,又看雪下不停,街市外的厚雪能没上膝盖,马又怎能跑得动。
她扶住白泠湘,担忧地往外看,说:“仙姑,若不咱们走出去就成,等出了晦雪天再想想办法,城门那边必定有人守着,我们坐在马车上,也出不去啊。”
白泠湘点头,忧思极重地说:“是啊,这两日康家满城搜找,守门的人想必要比平时多,我们能不能出得了城,还是个问题。”
引玉对店小二说:“你帮着把东西搬上马车。”
店小二虽是人身,到底是鬼祟所变,一左一右扛起一个衣箱,一点也不吃力,健步如飞地走到马车边上。
“仙姑!”霍金枝紧紧盯着外边那些康家的下人,生怕法术突然失效。
引玉看向她,气定神闲地问:“你喊我一声仙姑,我怎会让你连城都出不去。”
霍金枝愣住,心里莫名有了底,就连眼前那打着大红胭脂的马,也变得神气了几分。她热泪往外一涌,连忙道:“多谢仙姑!”
“谢她。”引玉朝莲升指去。
霍金枝对着莲升躬身,又朝身边那一个个呆愣不动的同门使去眼色,说:“快些,把东西都搬上去!”
僵在原地的人纷纷动身,一个个刚坐稳便闻到一股香火味,都暗暗猜想,马车上应该放有供品。
霍金枝顶着风往外探头,讷讷说:“仙姑,出了城门,这马车不知要如何还给二位,车上的东西,还是先取出来为好。”
“马车上没别的东西。”莲升说。
霍金枝左右打量,迟疑道:“可我闻到了香火味,那些香烛元宝的,在晦雪天买都买不着,可别都被咱们带出去了。”
莲升露出一丝浅淡的笑,说:“没别的。”她没说,其实整辆马车都是纸钱折的。
霍金枝放下心,说:“那咱们……”
“这几匹马识得路,不用鞭策,它们自会带着你们穿过城门。”莲升停在马车边,往马脸上一拍,又说:“想去哪儿,告诉它们即可。”
寻常马再有灵性,也不会聪颖到如此地步。
霍金枝又同白泠湘一个对视,坐回去后压低了声说:“莫非是仙家灵兽?”
车上的人还来不及道出一声珍重,几匹马得令般,纷纷奔向远处,马蹄子压根没往积雪里陷进去一寸!
马踏雪而无声,明明搭载了满满当当的人,却轻比飞花。
霍金枝一个仰身,赶忙撩开帘子,想对仙姑再说一句话,可车厢外街景大变,转瞬就到了数里外。
“远了。”她扭头望向来处,明明还是在晦雪天,但半刻前的种种,竟恍如隔世。
疾驰的马就算是过桥和急转,也不见缓上些许,只有马车上坐着的人在左歪右斜,差点都被晃晕过去。
少倾,城门近在眼前,城门上有灯火,果然有人在守着。所幸城上的守门人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底下的人被身侧掠过的风给掀得一个趔趄。
没有人看见飞奔而过的骏马,也无人看到车厢,戏班子安安稳稳地出了城门。
城墙下那人稳住了身,抱起肩一个哆嗦,怵怵道:“刚才好像有鬼在我身侧撞了过去。”
他边上那人见怪不怪,仗着有康家撑腰,摇摇头耻笑说:“你该庆幸,那鬼没撞进你躯壳。”
闻安客栈门户紧闭,店小二打了个哈欠,把刻刀一收,说:“两位仙姑莫非要把他们送到城门外?”
柯广原快睁不开眼了,眼皮耷拉着,靠在椅子上含含糊糊说:“仙姑就是仙姑,别人出不了的城,对她们而言,不过是薄纸一片。”
引玉和莲升哪是在送戏班子,真要送,她俩早坐到马车上了,何苦打着伞在风雪中走。
厉坛必是要再去看一回的,坛上坛下还有许多谜题未能解开,勾康文舟的妖鬼,尚不知是何物。
引玉明明不怕风雪了,还要一个劲往莲升身边挤,那瑟瑟发抖的模样装了个八成像,说:“也不知无嫌何时祭坛,趁早将那戏班子送走,再到厉坛下看看。”
莲升被挤得路都走不直了,却不恼,反倒还扶住引玉,说:“如果无嫌回来就要准备祭礼,骸骨台边上想必是有人的。”
到厉坛,当真听到动静,但并非寻常交谈,那此起彼伏的,分明是哭声。
康家许多人跪在厉坛边上,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抽抽噎噎,那模样,比康家宅子被烧时还要凄惨。
老夫人也跪在其中,哭天抢地的,差点厥了过去。她身一歪,边上的人全吓坏了,赶忙扶她,掐她人中。
有人哭喊:“小少爷,您怎么就把咱们撇下了啊,你这一走,我们怎么办,老夫人怎么办——”
康家才死了一个康觉海,如今又死一个康文舟,上天明摆着是要康家断子绝孙。老夫人年迈的心经不住折腾,刚睁眼又哭了出来,哭得比刚才还要响。
康文舟果然死了,着实令人唏嘘。
引玉站在伞下,侧头朝莲升一个挑眉,说:“这也是‘怨念’作祟?”
莲升神色平静地看着远处,说:“康家族谱你可还记得?康文舟注定命不长,我把康觉海的生气拨给他,他短暂亢奋了两日,就算没有那把火,他也会把自己余生的生气全部耗尽。”
她一顿,寒着声吐出字:“什么叫泰极生否,这就是。”
引玉侧头打量起莲升,笑说:“我以为你真心要救康文舟,原来闹的是这一出。”
还在白玉京时,她就知道那净水的莲花哪是真清新脱俗,不蔓不枝是真,但表里不一也是真。
“救他有何用。”莲升环顾四周,“不过此事倒也突然,康家人找他许久,他竟被烧死在厉坛上。”
引玉抬手,往莲升心口上一戳,好整以暇地问:“幸好人是火烧没的,不是你害的,否则天道要是问责,我可就要被当成怂恿者一并受罚了。”
“又不是没替你挨过劫雷。”莲升说得好像喝茶饮酒那么简单,“帮你承了就是。”
厉坛边上,有一人被死死压着,他跪在地上,连腰都挺不直,脸闷得发红,难受得连丁点声音也吐不出。
是柳俊。
人人都在哭,却无人怜惜他,老夫人指起厉坛正中那株桃树,弯腰怒火冲天道:“怎么可能是妖鬼,绝不可能,晦雪天里没有妖鬼敢冒犯康家,你再不如实回答,便把你的手脚都剁了!”
柳俊被揪着头发,不得不仰起头,扯着嗓子说:“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就是妖鬼,你们偏不信!”
“你再回答一遍,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老夫人摇摇欲坠。
柳俊一个劲摇头,喊道:“我不知道啊,你们再问我,我也还是这句话!我一步不敢靠近厉坛,怎么知道火是怎么来的,反正它就是烧到了康文舟身上,把他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