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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284)

林醉影无奈摇头,说:“我捡回来的,她脾性如此,心里藏太多事,要想忘忧,怕是一二十年也忘不尽。”

如今看,果真一二十年也不止。

琬娘认出引玉,越发想逃,可惜身上金绳越来越紧,缠得她魂魄发痛。

引玉撑伞上前,停在琬娘身侧,说:“原来是你。”

“她死在此地,怨根也在此地,哀愤一日不消,一日不得往生,除非有人替她,所以她唱曲引人前来,是想找替死鬼。”莲升将琬娘的心思全数道出。

琬娘掩面啜泣,不敢直视引玉,哑声说:“我有什么办法,那时若非跌入湖底,又被水草缠足,我兴许还能侥幸活命。”

“侥幸存活?当时你见到了什么,众人相互厮杀么。”莲升松开金绳,卷成长鞭一捆,拿在手上。

琬娘身上一松,哆哆嗦嗦地搓起勒痕,哀怨道:“那时血光遍天……”

作者有话说:

=3=

第122章

那年芙蓉浦的水晶花开成了红色, 是因鲜血渗进每一寸土地,就连湖水也好似丹朱。

琬娘原是在湖边唱曲,她终日郁郁寡欢,从未想过会有人靠近, 所以唱的都是些“天下男儿皆负心”、“知人知面不知心”, 还唱“眼盯黄金色在心”。

她正唱得忘乎所以, 忽听见一阵纷乱脚步,分明是有人在朝她这边跑!

怎会有这么多人忽然朝这边来?

琬娘怯于见人, 赶紧把绕在耳后的头发全捋了下来,不光低头, 还要并掌遮面, 不敢与人对视。

远处跑来的人大喊:“楼要塌了, 楼要塌了——”

“快跑啊,楼下的人全疯了!”

琬娘心惊, 遮面的手一垂, 赶紧望向远处,却见楼宇还都好端端的, 哪有要塌的迹象,若真要提“疯”这一字,依她看,还是这些慌乱跑来的人更疯。

不对。

琬娘又将目光眺远,发觉新楼顶端缺了样东西,缺的是……戏珠的麒麟!

那一座楼是后来新修的, 不论是用材还是构造,都和芙蓉浦其他屋舍不同, 顶端还雕了座戏珠麒麟, 说是用来辟邪。

琬娘心里直嘀咕, 不就是缺了座麒麟像么,楼还稳稳当当立着呢,慌什么。可再一定睛,她便听见一阵落珠声,眼中新楼摇摇晃晃,好像真的要塌!

人群末端,有些个拿刀拿棍杀向前,他们神色狰狞,周身杀气腾腾,可不就跟疯了一样。

琬娘慌了,回想方才听见的落珠声,心道,什么落珠?怕是刀棍相撞!

芙蓉浦不设禁制,好在来客都很自觉。客人一个个境界不一,可一旦踏入此地,便全都跟寻常凡人无异。

可惜,所有安宁在这一刹那破碎成渣,雷电水火搅在一块,也许新起之楼还没塌,其他被术法撞着屋舍就先塌了。

众人杀红了眼,琬娘心底忽然也有了怒意。她原本只会觉得哀戚,此刻竟然怒火冲天,恨不得将怀里琵琶当凶器使。可惜,琵琶还没砸出去,她脚下一滑,跌进了水里。

扑通。

旁人打得热火朝天,琬娘独自摔到冷水中。

水草缠住琬娘的腿,她百般挣扎还是不能脱身,只见幢幢人影在湖边厮杀,再一眨眼,人影竟成张牙舞爪的妖魔,众人好似撕开皮囊,露出了“真面目”。

可惜隔着水波,琬娘始终看不清楚,也不知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成了妖魔。渐渐的,她那双眼好似蒙有红雾,怎么揉都揉不开。

少顷她才弄明白,揉不开才恰当,毕竟湖水已被染红。

平日得淋上一整夜的雨,水晶花才会开,开得还未必茂盛。那日鲜血瓢泼,遍地水晶花竟竞相开放,密匝匝全是花苞,多到能媲美满天星。

刀棍无眼,一些花苞被伤及,晃悠着落上湖面。

琬娘仰头打量,心想芙蓉和铃兰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模样,此花小巧通红,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窒息之际,她伸手捞着一朵,细看才知,竟是被血水滋养成红的水晶花。

水下,她的肺腑被挤得干瘪,再喘不上一口气,连带脑袋也昏昏沉沉。恍惚中,她隐约看见林醉影也到了岸边。

她能认出林醉影,全靠林醉影那身衣裳,照那时林醉影青面獠牙的脸,她能认出才怪了!

也不知林醉影有没有打赢,这灾祸又是因何而起,不过她料想,其他人眼里所见定也是青面罗刹,她绝非特殊。

琬娘到底是凡人,哪经得住水淹,浑身没劲便往下一沉,彻底没了气。

身死之后,魂得以离壳。

琬娘还以为可以离开这湖,好到新楼周边一探究竟了。不料,她怨愤满心,竟离不开湖边十尺!

十尺……十尺也已足够。

琬娘辛辛苦苦才爬上岸,上去便见岸边全是死尸,而林醉影已不知去向。

未几,有人徐徐步至。那人身穿泥色长袍,长发披散,面色至愤至恨,比修罗可怖,却又比这遍地的尸更近人情。

只因她身上不沾鲜血。

这可不就是此前在芙蓉浦做客的无嫌么,她身侧跟着一名凡间的女子,是康香露。

无嫌环视一圈,嘴里似乎说了一句“来迟”,随后便施出术法,好似要把亡魂全部渡走。

而康香露站在边上,看着遍地死尸摇摇欲坠,眼底尽是害怕。

可琬娘还不想走啊,她要是走了,此地杀伐之事不就被掩埋了么,她连死都没死明白,才不要走!

于是她悄无声息潜回水下,只露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嫌和康香露朝孤风月楼的方向走。

两人走后,琬娘一直在等,等到的不是她们,而是……林醉影!

那是半月之后,林醉影再度露面,不再顶着青面獠牙,从头到脚全是她原本的模样。只是林醉影伤痕累累,面色白得瘆人,好似只余一息。

都已是将死之状了,来这里做甚,难道要独自为所有人收尸?

琬娘想不明白,却见林醉影四处翻找,半晌后似乎捡到了一样东西。

……

“什么东西?”莲升问。

“看不清楚,多半是小巧之物,她五指一拢,就捂严实了。”琬娘迟疑着回答,她稍稍回忆,又说:“找到那物什,主子便不再逗留,也不知上哪去了,我……此后再没有见过她。”

“后来可有其他人来过?”莲升又问。

琬娘摇头,“这地方一夜间全是尸,哪会有人来,避开还来不及。”

香满衣猛扑向前,一个是鬼,一个是念,自然能碰得着。她揪起琬娘的袖子便问:“你说你后来还见到了主子?”

云满路一双眼也紧紧盯着琬娘,嘴上一言不发,话全让香满衣说了。

“她那伤若是养得好,势必还活着。”琬娘犹犹豫豫,思及林醉影惨白的模样,其实不大像能活得下来的。

香满衣和云满路相视一眼,哭得双眼通红,香满衣说:“无嫌是在第二日赶回来的,那时主子已是气息奄奄,她偏还要费上心神留我们的魂,后来见到无嫌,我们二人干脆求她将我们分成万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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