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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301)

引玉深以为然,直起身说:“此番可不能用金钵一碗一碗往外倒了。”

莲升睨她,知道这人是在说笑,一言不发地翻了手掌,井中水便好像化身银蛇,哗啦声腾起,咕隆咕隆地往外钻。

银蛇看似要钻到天昏地暗,好在才过半刻,井中水便已少去一半。

一半多,虽还看不清井底物事,但井水未再满上,如果不是假井,便是真的被堵上了。

引玉目不转睛,看着水面缓缓下沉,可不论下沉到何种程度,也没有一样东西露出尖尖,哪里像积尸良多。

“也许还真就是一口假井,登楼时我一心只想找到林醉影,把这口井给遗漏了。”她十指撑在井中,恨不得把头往井里探。

“只差一些了。”莲升再一覆掌,随即又将引玉往后轻拉。

轰隆一声,水花从井里炸了出来。

只有水花,其他什么都没有!

引玉抬臂遮挡,待水花全部扑出,又急不可待往前凑,却见井里空空如也。

这怎么可能!

莲升松开引玉的肩,转而把伞柄塞到引玉手中,紧盯井底不放,绕井走了一圈。

引玉打伞,也跟着环了一圈,隐约发现靠下的井壁上好像贴有什么东西。

她忙不迭收伞,作势要往井里跃,说:“那底下贴着东西,怪事,井里的积水非一日能成,早在今日暴雨之前,井里想必已积有不少水,那玩意怎么泡不化?”

“下去一看便知。”莲升一向不喜欢猜。

所幸这口井够大,比当时沿途的所有井都要宽得多,得有五人环抱,才抱得拢。

引玉把伞往井沿上一搁,自顾自朝莲升挨近,说:“我腿上筋骨泡得发疼,这伤筋动骨的,又得劳烦上神了。”

称呼换了几换,不变的是引玉那懒散姿态,她为了省力,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莲升往她腰上一揽,立即将她往井里带,说:“我不在时,也未见你事事都缠旁人。”

“我要是真缠别人去了,你怕是得呷上整年的醋。”引玉盯向井底,悠悠又说:“再说,旁人可勾不起我这兴致。”

一说“勾”便会浮想联翩,就会叫人欲罢不能,可如今哪里是时候。

到井下,便见井壁上贴着一幅画,除这画外,再无别物。

画卷是轻轻贴在井壁上的,引玉抬手便能揭开边缘。她两指间湿意明显,画上却连一个边角也没被泡烂。

“竟然是画。”莲升抬掌覆上画纸,这纸干干净净,乍一看和晦雪天里的遍地画卷一样。

说到画,引玉可就有的是话说了,她摩挲几下,忽地想起一件事,只是因为时日久远,她差些忘记。

“这不是我的画。”她慢声。

莲升怎会不清楚,贴近感受画上气息,说:“我倒还是分得清的。”

没有气味,她微微皱眉。

“这是林醉影的画。”引玉嘴角微扬,有种和旧友阔别重逢的欣悦,却又不免伤感。

林醉影怎会变成这般。

莲升只知道这芙蓉浦的主人是妖,若非精怪仙妖一类,许也当不起此地话事之人,只是她刚刚才知,那林醉影竟是画妖。

引玉轻吐出一口郁浊之气,说:“想起来,我当年之所以救她,可不单是因为她模样可怜,还因她是风月图成的妖,身上有百般皮囊,千变万化,每一副面孔都姝丽卓绝。”

她遥想当年之事,不免一笑,说:“是不是挺稀奇的,传言坊间有‘画皮’一类的妖,但像她这般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难怪你愿与她交好。”莲升离远些许,掌心却还是覆在画上。

“此言差矣。”引玉松开两指,捻散指尖湿意,说:“我与她交好,可不是因她画妖的身份,是因为她性子有趣,又给我酒喝,这芙蓉浦还热闹非凡。”

莲升凝视眼前画,说:“既然是画妖,这莫非是她真身?照理来说,她与你不可能同,既是真身,便会随着年月身染诸色,如今画上却是连一点墨色也不见。”

“不错。”引玉笑意渐无,说:“我方才也说,她是风月图所画,画上种种可都是小悟墟神佛们见不得的东西,看了是要长针眼的,如今画上不沾一点墨色,我猜……是因为她身负重伤,境界大跌。”

莲升颔首,“不无可能,好在真身还在,说明神魂尚存。”

引玉心跳如雷,蓦地将这画从井壁上彻底揭下,说:“她特地将真身藏在井下,便是不想被人发现,她一定还在养伤,所以芙蓉浦遍地的断竹,多半就是她插的。”

“可要入画唤之?”莲升问。

引玉仰头,却只能瞧见窄窄一角天。

此时暴雨未歇,不过多时,被清空的井下又积了浅浅的水。

引玉再度看向手上画卷,说:“我进去画找她,你替我看着。”

“你去。”莲升轻转手腕,便有金光从她掌中飞出。

她神色寂定,虽然一个字也不多说,行事却是面面俱到,叫引玉忧虑全无。

金光腾起,散开变作蛛网,将井口覆了个完全,就算有人存心硬闯,也闯不进来。

引玉笑了,身影化作墨烟,倏然汇入画中,而那画因为无人捧在手心,轻飘飘往下一跌。

见状,莲升勾起食指,将那画勾了过去,不动声色地捧好。

画中是无边血海,应了当时芙蓉浦的景象。

不是天雨滂沱,而是血雨纷飞,所以湖水丹红,再看岸边湿泥,无一处不染血色。

引玉进到画里四处张望,还是寻不见林醉影的身影,于是扬声喊其姓名。

不料,喊了有半刻之久,还是无人回应。

画外的芙蓉浦有多大,画中的就有多宽广,一时间还不好处处遍寻。

引玉料定,林醉影一定是清醒的,伤势也有好转,否则如何插得了外边那遍地断竹?

只是这满地血色叫她分不清方向,她兜兜转转,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压根近不了远处屋舍。

喘气间,引玉的目光往下一垂,才看出足下影子很是奇怪。她弯腰拨动血水,水面震荡,影子竟然岿然不动。

对于水影来说,这可太稀奇了,此影若非上下颠倒,定能和此地屋舍完全重合。

引玉揣度,她踏着的多半是一面镜,只是因为术法作怪,使它摸起来好像是浸满血水的泥地。

既然是镜,那便该破镜。

她寻思片刻,还是拍出了一掌。

意料之外的事遽然而生,镜子全碎,“影子”却还在,难道镜非镜,影非影?

引玉趔趄下跌,终于明白,她足下这方寸之地哪里是镜,根本就是寻常琉璃,而琉璃的底下,是一模一样的城!

下落时,引玉头昏脑涨,好像变作飞絮,被刮得悬浮不定,可就算她变出纸伞,眼前也还在回旋不停。

她只能逼迫自己定住心神,心神一定,方知悬浮回旋的不是她,而是这“天地”。

此画是林醉影的真身,在这地方,林醉影无所不能,自然想如何便能如何,万事万物就算再有违常理,也无甚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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