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问雪怔住,心里仍有迷雾未得驱散,越发不解,“是她?可她途经万里,仅是为了吃婴孩心?”
“倒不如说,当时的扪天都是不是有着什么吸引她的东西。”莲升面不改色,“不过,不移山的究竟是不是她,还有待验证。”
薛问雪颔首,不再发问,他想,既然是仙姑的决定,想来不会有错,于是颔首说:“我愿随二位仙姑一同前往。”
边上阮桃愣了少倾,依稀听到“扪天都”三字,她也不管此行是不是和猫有关,扬声便说:“我也要去!”
“去去去,她们又不会把你甩下,小点声嚷嚷,吵着老人家的耳朵了。”耳报神嘀咕。
大雨滂沱,浇得屋瓦噼啪狂响。
人活一世,本就是喜忧参半、不分轩轾,可林醉影恍惚觉得,她半生的喜,全被这一刻的苦吞没了。
林醉影捂住双耳,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想听到这碎石般的雨声,还是不想听到,关乎许千里的其他事。
她腾腾兀兀,推开引玉的手站到朱栏前,痴痴望向檐外,颓靡道:“他走得倒是干脆。”
“醉影。”引玉唤她一声,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哪里是安慰得了的。
林醉影眯起眼,许是太怀念从前了,眼前景色遽然一变,什么断瓦残垣全数不见,好像芙蓉浦仍是那彩灯高悬、人来人往之地。
她伸手想攥远处的“灯火”,一个趔趄便迈了出去,有撞破朱栏之势。
“醉影,醒神!”引玉心下一惊,连忙将林醉影往回拉。
林醉影堪堪回神,抬手捂住额头轻笑一声,说:“千里,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芙蓉浦外,这地方他不喜欢,我不勉强他,他说观星时看出天下将变,他得往西到灵犀城。”
她原就只剩一口气吊着,如今脸上死色更浓,徐徐道:“像他们那样的修仙之人,的确不能受红尘琐事牵绊,除魔卫道才是他们应该做的。我知道,三天两头见不到他也实属应当,他有他的修途,我也有我的必经之路,我们是两相欢喜,却又不能互相打扰。”
一顿,林醉影看向薛问雪,问:“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薛问雪看她神色哀哀,不予评论。
在此之前,引玉便从林醉影口中,听说过一些关于许千里的事,只是林醉影透露的不多,她对自己和徐千里的相识相恋,总是讳莫如深。
林醉影的喜欢是真,她的喜欢与她平时的作风完全不搭边,不光天地是暗地里悄悄拜的,就连平日里两人碰面,也要遮遮掩掩,她战战兢兢,称得上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她似乎一直恪守着人妖两别这一世间常理,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疏忽,便害得许千里遭人诟病。
良久,林醉影又说:“于是他就往灵犀城去了,我们约好,在第二年的春末见面,彼时他会从西边回来,顺手为我带上沿途的一些好看簪子。”
她苦笑扶向还是没有梳齐的发髻,说:“我喜欢各式各样的簪,或金或银,或玉或木,他最是清楚。”
引玉一时无言。
“可惜了,到第二年春末我也没见到他,那时芙蓉浦已陷入血光之灾,我在井底日日观天,总是担心他有一日忽然闯入,陷入石珠幻象。”林醉影一顿,颤声说:“也幸好,他没有来。”
她像呵笑,又像是轻叹,转而看向薛问雪,眼里露出期许,“你能和我说说他在外的事么。”
薛问雪修行多年,不论是待人待事,都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于他修行无益的,他多一眼都不会看,多一句也不会听,如今他却是微微一愣,孤寂的心被猛烈一撞。
要描述一个仅是点头之交的人,对他来说难比登天,但他不想在林醉影这苦命人脸上看到更多的失望之色,不得已,逼着自己思索了一番。
林醉影在等。
薛问雪思绪混沌,良久才说:“许千里……他是个极好的人,看似冷漠,一颗心却炙热无比。不论何人陷入苦难,只要被他撞见,他都会施以援手。”
“我知道。”林醉影挤出笑,“否则我当时如何骗得了他,他心肠好,也容易受骗。”
薛问雪不敢多与林醉影对视,他极少自省,如今却不由得想,如若当时他和许千里一道,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灾祸。
他继续搜索枯肠,唇齿干燥地说:“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我想那应该是许千里选择自毁灵台的根本。”
“什么?”林醉影急不可耐。
“在我那一次约他论道时,其实我发现。”薛问雪微顿,字斟句酌道:“他已有好一段时日没有突破境界,修为也略显昏滞,脸上还显露出衰颓之色。”
此事林醉影根本不知道,她面如死灰,问:“为什么,他从来不瞒我,此事非同小可,他怎么可能不说!”
“我以为他是陷入瓶颈。”薛问雪气息微滞,“但他那时坦言,他不能再继续突破境界了,并非做不到,而是心愿如此。”
天底下,哪个修仙之人不想成仙,这念头一冒,便已是功亏一篑。
林醉影忽然泪流满面,脆弱尽显,两片唇颤抖着磕碰在一起,说:“我曾经问他,能陪我到几时,那时他竟像寻常凡人一样,和我说一些白头偕老的玩笑话。”
“我啊,当是玩笑,因为他悟性极高,根骨奇佳,照这么修下去,一定是能成仙的,成仙何来的白头偕老。”她哽咽,继续说:“而我的确有命尽之时,我早些时候受过伤,伤了根骨,是不能继续炼化妖丹了,这次若非有无嫌相助,我怕是早就命丧黄泉。”
引玉一愣,心说就算许千里能继续修行,也未必成得了仙。
在如今这暗沉天日下,原该能成仙的人数不尽数,许千里是,而那祥乐寺里的扫地僧也是,只是如今天门紧锁,众人何以成仙。
林醉影叹息,“若非答应要和我白头偕老,他一定还能继续突破,哪里犯得着和妖同归于尽。”
良久,薛问雪口中吐出一句:“道法自然,不畏死,便是生,或许许千里的道已经大成。”
“多谢。”林醉影听得出这是安慰。
引玉站了许久,看林醉影似乎冷静了一些,不会再往朱栏外撞了,这才朝薛问雪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推门,把酒拿进了屋。
莲升跟进去说:“趁天门未被撞破,如今还进不了小悟墟,去不移山看看也无妨。”
“是要去,龙娉的踪迹要找,当年之事也要弄清楚。”引玉拂开酒坛上的雨水。
廊上,林醉影魂不守舍地转身,抬手扶上门框。她眼中噙还有潋滟水光,似乎有话要说。
引玉知道林醉影想说什么,她拔开酒坛封布,低头嗅了酒香,说:“你如今的状况不适合离开芙蓉浦,我会替你探查当年之事,你安心养伤就好。”
林醉影终于笑了,颤声说:“多谢。”
到底是头一批被置在湖底的酒,年份久远,闻着醇香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