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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365)

阮桃茫然无措地抱着木人,蹲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在看见引玉和莲升时,她眨巴眼大喊:“仙姑!”

耳报神也屏息了良久,愤愤道:“这一人一妖的说跑就跑,还带我一路颠簸,我寻思着干跑哪里成,到时候你们要是来晚,他们怕是连尸骨都不剩!”

它白眼又是一翻,还在说个不停,“我老人家手脚不灵便,能有什么法子,只得掰些树叶,祈祷你们二人眼不拙,能跟着老人家留下的暗记一路过来。”

引玉本是想把捏了一路的叶子还给耳报神的,可她脚步骤顿,是因看见薛问雪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薛问雪并非孤身,他怀里抱着的,是一具寒凉的骸骨。

莲升也朝他看去。

薛问雪双目通红,就好比悲戚积攒满心,是暴雨下将倾的大厦,是烈风中欲倒的廊桥。听见阮桃的呼喊后,他心头的闸门终于大敞,撕心裂肺地哀嚎出声,比外边的恶鬼修罗更怨更愤。

他身上灵力四溢,风刀般到处游走,吓得阮桃举起耳报神,挡在自己面前。

耳报神欲言又止,看在阮桃年纪小,所以哼哼唧唧地忍了。

莲升步上前,弹指分出金光,按向薛问雪的眉心。

金光入眉,四处窜动的风刀随之消停。

薛问雪的愤懑不得疏解,胸腹痛到躬身不起。他终于热泪盈眶,将怀中骸骨抱得更紧,哭到肝肠寸断。

莲升收起手,“你冷静些。”

白骨的魂早就不见,引玉却觉察到,这骸骨与灵犀城渊源不浅,和宫外泥壁上的浮雕,也有极深的牵连。

她走到薛问雪面前,低头坦言:“进来时,我和莲升看了墙上的泥雕,你是昔日这灵犀城主的长子,是不是。”

薛问雪仰头看她,苦不能言。

“你可知泥雕是何人所留。”引玉又问。

薛问雪直不起身,良久才哑声说:“我是本该被杀的城主长子,留下泥雕的是我生母,她叫……衣蓝。”

作者有话说:

=3=

第166章

已成白骨, 又如何认出?且不说薛问雪离开了那么久。

尘世万物间的各种因果牵连,可不是寻常人能看得见的。

“你如何认得出她?”引玉诧异。

薛问雪怀抱白骨,哽咽到字音含糊,说:“整座灵犀城, 唯她有那手艺, 也唯独她将我看重, 知道我有成仙之愿。”

是了,长子不辞而别, 而身在灵犀城的雕刻者,怎能得知他在外的种种?所以浮雕上, 关于长子离开后的旅途, 全都模糊不清, 就好像那不过是美好祈愿。

所幸薛问雪没有走上歧途,正如浮雕上诉说的那样, 他夙兴夜寐, 不忘修仙。

“我猜是你,没想到还真是。”引玉说。

只是, 如果这骷髅真是城主夫人,那她为何会在如斯简陋之地。

这……难不成是她的居室?

引玉微怔,不明白龙娉怎会留衣蓝一命,困她在此,还容她留下浮雕。

或许是有旁人相助。

莲升环顾四周,多年过去, 果然连衣蓝的残魂都见不到了。

她本想追问薛问雪,可看样子, 薛问雪也不清楚当年事由, 遂说:“我们擒到了龙娉。”

薛问雪仓皇瞪眼, 胸膛起伏得越发分明,那些懊悔愤懑,根本无处发泄。

引玉早料到,薛问雪并非冷漠无心之人,他注定修不了他那无情道,这一路上,他光是听见“灵犀城”三字,便已在失控边沿。

她说:“灵犀城本也该走到气运尽头,却是龙娉,造了溃堤的蚁穴,让灵犀城的惨烈无以复加。”

“我知道。”薛问雪怒而发颤,“我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龙娉不是罪魁祸首,却是杀人凶手。”引玉看着薛问雪,平静道:“我不是为龙娉开脱,只是想告诉你,你当年因何离开,灵犀城便是因何走到这气运衰竭的境地。”

“犀神,和当年被屠杀的众多首子。”薛问雪岂会不清楚,他赤红的眼几欲滴血,“我、我想见龙娉。”

莲升心如止水,不紧不慢地问:“见到她,你想做什么。”

薛问雪差点将怀中白骨箍碎,他的愤恨沿着血液流淌全身,每一寸筋骨都在用力。

他说:“我、我想……”想将龙娉碎尸万段,想令她魂飞魄散,要她尝遍世间千般痛。

莲升光是看薛问雪那双噙恨的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说:“不会让你见他。”

“为什么!”薛问雪紧咬牙关,目眦欲裂。

“她已经身死,如今只余魂魄,你是能拿她报仇泄愤,可这与天降诛罚如何,一时的痛比永生永世的痛如何?”莲升神色自若,语调无甚起伏,却带着莫名压迫。

就好比,她又回到白玉京,成了刑台上的处刑者。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能叫一个人生不如死,如何才算酷刑。

只是她的神色太冷淡,淡到口中的酷刑似乎只是平常讯问。

薛问雪僵住,他的确是怒到极点了,这清冷的声音好比镈钟,令他觅得片刻镇定。

是啊,怎能让龙娉轻轻松松地走。

引玉眉梢微抬,朝莲升斜去一眼,一个字没说,只是轻轻地嗤了一声。

“那我暂不见她。”薛问雪闭眼,敛起眼中的恨。

眼里的恨和懊悔是藏住了,可心里的如何藏得住。

他怎么也没料到,那日在灵犀城外,他竟错过了劫难前灵犀城的最后一眼。

他为什么不进去,为什么只是遥遥观望?明明只要踏进城中,就能见到活着的衣蓝。

那是最后的机会了,偏偏他转身离开,从不移山到扪天都,一路东行,从未想过回头。

他以为,他的道在东。

薛问雪好恨,恨世道,恨族人,恨龙娉,也恨自己。

他什么都恨,越是痛恨,就越是懊悔。

边角处,阮桃一声不吭地蹲着,方才独她和薛问雪在这暗室中,她差些以为,薛问雪要尸化成旱魃了,那模样,可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在她印象中,这修仙的向来厉害,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合该有泪不轻弹,可方才他忍气吞声,像要吃人。

如今也好,薛问雪不憋了,哭喊了个痛快,阮桃也不怕了。

只是阮桃觉得,薛问雪这模样,似乎比她最伤心的时候还要凄烈,仿佛痛失所有。

她心底有一个声音说,是悔,悔恨交加。

谢音说的。

一瞬间,阮桃茫然无措,总觉得薛问雪哭湿衣襟的泪成了瓢泼大雨,把远在一旁的她也打湿了。

她心口有些许酸涩,不知怎的,也跟着难过。

那声音又轻悠悠地说,这是感同身受,身处事外,却好像亲身经历。

阮桃小声说:“我知道,我学会了。”

耳报神嘶了一声,可惜木头眼再瞪也瞪不大,“你在和谁说话呢。”

“谢音。”阮桃小小声。

耳报神想起来了,这丫头的躯壳里还有个别人的魂,也好,走到哪都不会孤独,寻常树要是在厉坛上扎根二十年不能动,怕是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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