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薛问雪又要痛哭哀嚎,引玉说了一声“节哀”。她还寻思着,要不要进画一问,怀中猫便一跃而下。
猫儿方醒,神志想来还浑浑噩噩,腿脚也乏,这一落地,差点直不起身。
“归月!”引玉下意识伸手去捞,可连猫毛都没捞着。
莲升弯腰,正想将那猫儿捉回来,却见归月歪歪斜斜地踱到了薛问雪身侧。
准确说,是衣蓝的身侧。
引玉也看到了,她回过神,拉起了莲升的手。
归月未能化作人身,还是那毛茸茸的模样,凑近后往骷髅凉飕飕的指骨上轻嗅,似在怀念。
同在这灵犀城中,归月和衣蓝的确有认识的可能。衣蓝能避开龙娉的耳目,指不定还是归月的手笔。
薛问雪僵住不动。
猫儿哪还能嗅到衣蓝的气息,它站不稳身,跌下后干脆伏着,好一会才口吐人言。
“能与世长辞也算是解脱。”
果然熟识,引玉心说。
“你……”抱着骷髅的薛问雪快要窒息,收声时胸膛大力起伏,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阮桃自然也看到猫了,她差些把木人抛开,手方甩出,便听见木人“啧”了一声。
她收手起身,起得太猛,晃悠一下便扑倒在猫儿面前,可谓是“五体投地”。
这一摔,耳报神还真被甩出去了,幸好莲升及时勾手。
木人就跟个回旋镖似的,飞回时被莲升勾住了后衣领,在半空中摇曳不定。
耳报神本想嘲谑一番,可如今这薛问雪还悲痛着,那小桃树又可怜巴巴,干脆忍了。
阮桃伏在地上,想到猫儿还没见过她化人的模样,一时间想哭又欲笑。
她朝猫儿伸出拳头,五指慢腾腾一展,掌心躺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铃铛。
是她赠予裴知,裴知还回来的那只。
阮桃讨好一笑,说:“裴知说要物归原主,我收得可好了。”
猫儿这才扭头,是因为灵台孱弱,如今还不能化作人身,所以只是探头朝那铃铛拱去,盯着阮桃看了半天。
它的视线还不算清晰,碧莹莹的眸子使劲儿眯起。
阮桃笑出了个鼻涕泡。
见状,引玉弯腰,把阮桃掌心的铃铛拿走,变出一根红绳从铃间穿过,给归月戴到了脖颈上。
“怎不见你这样看我,我可是抱了你一路,当年你遮遮掩掩,不跟我说桃树的事,如今我都知道了。”她打趣说。
归月吃力站起身,绕着引玉的腿踱了半圈,讨好一般,半晌才说:“好长时间没见着光了,酒也没得喝,天宫也回不去。”
猫儿一顿,轻快地问:“我留在天宫的东西,你见着了么。”
“见着了,好在有你。”引玉往猫儿鼻头上一碰,“我以为你醒神会和我叙旧,不想竟先提了酒,何时你能变回人身了,再和我提酒的事。”
“不必言谢,我不辞辛苦,虚的不想听,只要酒,还得是晦雪天的酒。”归月一顿,坐下舔爪,别别扭扭地吐出声,“我等了你好久。”
她留在小悟墟的念,也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话她在心里盘算了许久,早就想说了,可一直没有机会。
“是我来迟。”引玉心潮波动,其间藏着的苦涩全部消融。
归月等她,而她来了,彼此便不算辜负。
“我好着呢,怎让我一睁眼就看到你愁眉苦脸。”猫儿爪子一张,弯钩般的指甲探出来一截,无甚气势地威胁起来。
引玉失笑着摇头,答应道:“晦雪天的酒,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猫儿得意,目光暗暗斜向一旁,想装作漫不经心,却露了馅。
引玉了然,慢声说:“这是你心念的桃树,我把她从晦雪天带出来了,当年你寻不见她,是因她被灵命带到了晦雪天,用来镇压厉坛。”
她不想沾尘,却又不想归月费劲仰头,干脆凭空甩出一张毯子,垫着挨墙坐下。
归月精亮的眼灵动一转,虚弱是虚弱,但昔日模样不改。她靠着引玉的腿蹲坐,不紧不慢地观望四周,目光几度流连。
世间本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薛问雪仍不愿松开怀里的骷髅,他面上血色褪尽,就好像跟着眼泪流光了。
他意识到,这只猫知道他娘亲的事,吃力坐直身,颤声问:“你知道衣蓝。”
猫儿未答。
边上,莲升留意到泥墙上留有斑驳抓痕,分明是人手留下的。
如果这是衣蓝的故居,这些痕迹必定是她所留。
可是……
可是为什么这地方会有枷锁,观宫墙上的浮雕,那灵犀城的城主应当还算爱她,否则怎会留下他本就不喜的长子。
既然是爱,为何又要置锁链在这陋室,是以爱为名,故做伤害之事?
引玉见莲升还在打量,便将掌心贴上墙,就着那痕迹屈起手指,这么看,果真是抓出来的。
“你说话。”薛问雪哽咽,思及自己语气太急,又说:“求你了。”
久久,归月才气若游丝地说:“衣蓝啊,我知道的。”
薛问雪哑声说:“求你,把关于她的事全部告诉我,求你。”
猫儿的眼透亮得好似不通世俗,因它目光定定,又是墨色皮毛,便更显警觉机灵。
她打量薛问雪,笃定开口:“你是她保下的长子,当时灵犀城主要二子继位,但城民多认可你,你明知夫人不舍,又知晓二子不学无术,还是不辞而别。”
薛问雪忍声落泪,那克制在喉头的呜咽,像极将死困兽。
引玉知道,归月向来直言直语,但当时种种她尚不清楚,所以未置一词。
归月还算轻快地笑了一声,听起来不算难过,就如她先前所言,衣蓝的辞世是解脱。
她碧翠的眼在半明半暗间,比玛瑙还漂亮,改口道:“这是我说的,不是衣蓝说的,衣蓝是不舍,却不想你回来。这地方气数将绝,留下只有苦痛,你还不如做自己一心想做的。”
薛问雪更是泪流满面,呢喃道:“我该带她一起走的,我……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将自己当作一张薄纸,什么苦都经受不住,却没想到,她比我更想走。”
“她轻易走不了。”猫儿摇头,“这灵犀城也是她费力建成的,城主将死,她又不想将你束缚在此,所以她必须留下。”
薛问雪僵住,他本就不是慷慨无私之人,他踏上修途后,虽也有除妖灭祟,有救过不少人性命,可归根结底,是为了他的道。他要想得道,便得做这些,如若失去了卦象指示,他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他除妖是为道法,一路东行也是,就连跟着引玉和莲升向西,都是卦象所指。
说他自私自利也不为过,他的眼界太窄了,只看得到自己,明明已踏上修途,眼里却没有众生。
所以他修无情道,练的是无情剑,他根本不知道,何为有情。
归月慢腾腾起身,时而嗅向墙面,时而嗅向脚下,最后挨在铁链边,就地坐下,虚弱道:“龙娉将我摄魂夺舍,我被使驭来到灵犀城,灵犀城很快便成了龙娉的第二个巢,当时城里所有人都染了赌瘾,没沾瘾的都得死,衣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