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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65)

邬引玉端详起对方的背,半晌才动身从车里出去。她双臂轻盈盈往对方肩上撘,伏过去说:“这次欠您的人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那吐出的气息若有似无,很刻意地落在鱼泽芝耳畔。

鱼泽芝一顿,慢慢直起身,锁上车门说:“不急。”

邬引玉晃晃腿,右足上虚虚挂着的小高跟往下一掉。她倒吸一口气,说:“鞋掉了。”

鱼泽芝不问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作声地捡了鞋,然后走到门前按了门铃。

过了一阵,有人在里边开门,一个脑袋跟着往外探,“姐姐。”

鱼素菡好像刚睡醒,辫子乱糟糟的,在看见鱼泽芝背后还伏着个人时,一双眼瞪得浑圆,随之又不说话了。

邬引玉病归病,却还是厚着脸皮替鱼泽芝应了一声:“丫头。”

进门后,鱼泽芝把人放到了沙发上,食指勾着那只鞋在邬引玉面前晃了晃。

“它自己要掉的。”邬引玉病得连眼都是湿的,显得目光锃亮。

鱼泽芝冷淡一哧,弯腰捏住对方的脚踝,把那只鞋给她套了上去。

踝骨被捏着紧,邬引玉垂眼盯着跟前的人,胸腔微燥,莫名萌生出了点惩戒后的逆反心。

只是鱼泽芝的手松得很快,她站起身说:“素菡,接杯温水过来。”

鱼素菡暗暗打量起邬引玉,把兔子玩偶往桌上一搁,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往饮水机走。

接了温水,她又趿拉着那双拖鞋,摇摇晃晃地送了过去。

邬引玉手脚俱软,怕是连水杯都拿不稳,也没想着要伸手接。

边上横过来一只手,鱼泽芝替她接了,还把杯沿抵到她唇上,又倾了杯身好让她喝上一口。

润了喉,邬引玉总算是舒服些了,没精打采地说:“多谢。”

鱼泽芝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推着鱼素菡的肩往楼梯走,淡淡问:“今天的字写完了?”

“没有。”鱼素菡小声说。

“上去吧,写完了再下来。”鱼泽芝又说。

鱼素菡扭头朝茶几上望,“兔子!”说完她便跑了过去,把兔子玩偶一把抱起,借机怯生生地打量起邬引玉。

邬引玉侧着身,大度容她打量。

只是一个对视,鱼素菡便露了怯,匆忙转身走回楼梯。

邬引玉循着那丫头的背影望去,听见了对方刻意放轻的话语声。

“她病了?”鱼素菡仰头看着鱼泽芝,紧抱着兔子状似紧张地问:“那她会不会死,死后会成鬼吗?”

这样的问题,其实不该从一个六岁小孩口中道出。

只是鱼素菡父母双亡,自家又是驱鬼除晦的,家中对“死”这一字从不避讳。

“不会。”鱼泽芝很平淡地回答。

鱼素菡露出一个短暂的笑,终于放宽心往楼上走,才走几步,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喊道:“檬檬!”

一只金毛撒欢般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直往楼上跑。

想来那就是此前被鱼泽芝“装”进纸人里的狗,狗蹿出来时,把墙边一只纸扎人撞翻了。

那涂着腮红,穿得花花绿绿的纸扎人往地上一倒,涂得黑洞洞的一双眼无神地睁着。

邬引玉这才发现,鱼家不愧是靠御傀驱鬼的,房子里竟放满了纸扎,或是等比高的“人”,或是“猫狗虫鸟”,用彩纸扎了一大堆,将这屋子得满满当当。

鱼泽芝转身扶起檬檬撞翻的那只纸扎,目送鱼素菡上了楼,听见关门声后才说:“牙樯滩的暴雨还没停,那边失踪的人太多了,吕老和封老虽然赶了过去,却没办法确认那些人的消失是不是和吕一奇他们一样。”

的确很难确认,牙樯滩如今连进去都难。

邬引玉沉思片刻,仰头问:“吕老后来可有说过,为什么祖辈不让五门靠近那边?”

“没有。”鱼泽芝摇头。

邬引玉忽然想起邬家禁室里的那幅家谱,她很想确认,底下的名字到底是不是邬嫌。

“休息去吧。”鱼泽芝朝她伸手,“楼上的客房是干净的,前两天刚收拾。”

“前两天?”邬引玉复述,语气意味深长。

“本想邀你过来小住的,但你已经在酒店住下了。”鱼泽芝坦白。

邬引玉总觉得鱼泽芝在放线勾她,各种意义上的。

她握住鱼泽芝伸来的手,借力站起身,哧地笑了,说:“看来鱼老板的好意,我注定是要收下的。”

这回她没让鱼泽芝背,自个儿扶着栏杆往上走,走得是慢了些,好在没摔倒。

客房果真是收拾过的,干净又整洁,扩香石里的精油大概是新添的,只要靠近一步,就能闻到清新的茶香。

这香味,闻着和邬引玉常用的熏香还挺像。

“睡会儿。”鱼泽芝退出去关了房门。

这一觉,邬引玉睡得又不怎么好了,后脑勺好像刚挨着枕头,人便撞进了梦里。

这次睁眼所见也不是千层塔,不是成林的葫芦塔刹,甚至不是冰雕玉琢的白玉京。

她好像撞进了二月春,正是草长莺飞之时,四处吵吵闹闹,满是人间烟火气。

入目的并非现世的钢筋水泥,而是亭台楼阁,街上是大块大块石板铺成的路,远处有人在叫卖糖人和胭脂。

她的关节好像和现世无差,也隐隐发着痛,痛之余,还感受得到彻骨的寒。明明楼下的人穿得单薄,她却冷到得猛灌好几口烈酒来暖身。

那应当是她受诘问前的事,因为那穿着红裳白罩衫诘问她的人,此时正静静坐着她的对面,两人似还没走到那一步。

她状似浑不在意地说:“我怕是熬不住了,可我不甘心呀。”

对面的人给她续了酒,一言不发。

前边那句话说得有多漫不经心,后边这句,她就说得有多柔缓。

“也舍不得你,我还没尝够甜头呢。”她端起酒樽,哂笑着爬上桌,差点撞翻酒壶。

对面的人手腕一翻,捏住酒壶的壶口。

她从桌上爬过,撞入那人怀中,不光揽住对方脖颈,还往嘴里灌了口酒,含着渡了过去。

酒液打湿两人衣襟,那股浓烈酒香仿佛腌入了骨。

她扯起对方的衣襟闻,颊上绯红像是被酒气熏出来的,她说:“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如何?”

莲升依旧没有回答。

她一嗤,抚平对方那处湿润的衣料,慢声说:“你且放心,我立誓不害一人,不吃一魂,否则天打雷劈。”

说着,周遭景象蓦地一变,一群披发头陀张牙舞爪出现,他们浑身染血,邪性至极。

邬引玉再次被吓醒,猛地坐起身,一颗心狂乱地跳着,手脚俱颤抖不已。没想到的是,睁开眼后,她竟还能看到一群魔佛在朝她逼近。

邬引玉差点叫出声,随后才发现,眼前的披发头陀分明是……墙上的水墨画。

怎么可能?

她扭头环视房间一圈,确认这的确是鱼家。

窗帘不能完全遮光,仍能看得出外边还是艳阳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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