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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命(68)

既然是要下地,当夜邬引玉必不可能早早就睡下。正巧她也睡不着,便倚在床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已干净如初的墙。

时间还差上一些,她干脆看了会新闻,得知牙樯滩那边灾害连发,失踪和死亡人数持续上升。

她正看得眉头紧皱,忽然听见一声呼喊,可不就是从转经筒里传出来的么。

那只转经筒就搁在昏暗台灯下,上面的漆和宝石俱是黑蒙蒙的,乍一看和墨迹无差。

邬引玉立刻爬起身,想去敲鱼泽芝的房门,才刚穿上鞋,那喊叫声竟又没了。

她只好恹恹地坐回去,拿起手机看起新闻下的评论,看见有人说,牙樯滩那地方本就不吉利,常有人撞鬼。

这和祖辈的叮嘱有些像,也是说阴气重,阴魂多。

思索过后,邬引玉还是和那人私聊了一阵。

-千真万确,我家祖上就住那,虽然我一次也没回过那边,不过听说那边有座草莽山,和牙樯滩挨得很近,进过山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发疯。

邬引玉倒觉得这像是编造出来的怪谈,哧地一笑,紧绷的肩颈随之松开。

过了一阵,那人又说。

-听说以前发生过更离奇的事,有一批村民进山,回来的全都病死了,村里老人说,山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这次的灾害,多半和草莽山脱不了关系,晦气!

邬引玉半信半疑,却还是道了声谢,再看时间,离十二点已经差不多了。

有了鬼牒,便不用辛苦施术,轻轻松松就能到两际海。

过独木,见冥塔,冥塔上的灵灯万年不灭,铃铎叮铃作响,似有安魂之意。

守塔的阴差在见到邬引玉的鬼牒后,便打开大门容她进入。

上去后,邬引玉没见着判官,静等了一阵还是没等到,只好回到了塔底。

塔下两名阴差俱在目不斜视地望着远处独木,没一个过桥的人能避过他们的双眼。

邬引玉刻意挡在左侧那阴差面前,她一挡,阴差便歪了身,就算姿态别扭,也要紧盯住海上的独木。

这阴差木愣愣的,只会歪身,不会斥责,比鱼家满屋子的纸扎还像假人。

邬引玉登时笑了,问道:“知道判官去哪了么。”

那阴差呆头呆脑地说:“让。”

另一位阴差眼珠子一转,似乎比左边的更灵动些,他使劲地瞪眼,好像要口出恶言,偏偏嘴巴紧闭着,一个字音也哼不出。

原来这俩阴差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哑巴。

邬引玉便朝右边那位看去,发觉右边的嘴虽然紧闭着,却像在咀嚼着什么,左努右努个不停。她定睛一辨,才发现这阴差被施了禁言之术。

既然是在两际海,阴差嘴上的禁言术自然是判官施的。

阴差使劲儿努嘴,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加上他那张脸白惨惨的,看着有点瘆人。

邬引玉哪是循规蹈矩的,当即从香囊里取了张符,用其将铜钱一包,挤到了这阴差舌下。

这样的小把戏无法根除判官的禁言术,只能让阴差暂时得以开口。

阴差应当是久不说话了,开口时一个字音也没咬准,叫人听得摸不着头脑。

邬引玉仔细分辨,终于把那稀稀拉拉的字音拼凑成了一句话。

阴差说:“大人去看磨了。”

邬引玉怀疑自己听错了,但那阴差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这么一句话。

“什么磨。”邬引玉问。

阴差摇头,觉察到符箓上的念力正在衰弱,又惊恐地瞪直了眼,连忙说:“小的无意撞见,有人往两际海丢了东西,大人怕我往外说,遂施了禁言术,如今小的终于能开口了!”

邬引玉听得昏头打脑,追问:“丢了什么,什么人,何时?”

符箓果真要失效了,阴差心急如焚,咬字不清地说:“十二面骰,女子,长相胜似五门鱼家家主,二十三年前!”

“二十三”这数字就好像烙在了邬引玉的魂上,她浑身一震,还想追问的时候,阴差已说不出话,又一个劲瞪眼努嘴。

一样的术法若是再施一遍,定会留下明显痕迹,邬引玉冒不起这个险。

她神思恍惚地想,鱼泽芝果然来过两际海,又去了邬家托孤,难怪判官和宋有稚在见到鱼泽芝时,反应出奇一致。

只是,不知道她的出世和那只骰子有无关联。

判官还真在看磨,不在冥塔上,而是在塔下一隐蔽之地。

那磨大得出奇,好似能用其将整个人间撬起。

数不胜数的魂围在边上,竟都是五门人的模样,有还在世的,亦有逝世多年的,俱佝偻着背不知疲乏地推磨,就好像一群没日没夜辛苦劳作的驴。

所有魂灵间都有一根殷红的线将他们牵着,那是五门间不可磨灭的牵连。

不出所料,魂灵中既没有邬引玉,也没有鱼泽芝。

判官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鱼泽芝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在二十三年前便见过这人,陌生却是因为,她压根不是五门中人!

他猛一甩袖,成千上万的冥簿浮在半空,书页全部哗哗翻动,听似大雨滂沱。

倒是有“鱼泽芝”此人,但是冥簿中记载着的,与她的生平无半点交集,原该在“鱼泽芝”躯壳里的魂,早早就该夭折了,根本没有当上家主的机会。

是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女人,夺舍了那具躯壳,还瞒住了活死无常。

判官烦闷至极,再度挥手,半空中悬着的冥簿全部不见。

那两人的前世今生竟无迹可寻,他索性抬手,招来一本空白命簿,提笔将邬引玉的名字书下。

刚写齐,那墨迹便渐渐消失,竟连写都写不出来!

判官头痛欲裂,总觉得不光是人间,还是地下,有一些事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他索性离开,从地底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邬引玉的身影。

来得正好,判官步出门外,故作镇定地说:“邬家人,若有事上报,便进冥塔来。”

在下地前,邬引玉便做足了准备,给自己留了退路,她知道判官已在怀疑她的身份,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稍作思索,她跟着迈进塔中,只是步子迈得极慢,闲适得出奇。

落地纸灰纷纷变作白蝴蝶,呼啦一声撞上门窗。

再上冥塔,邬引玉正想问牙樯滩的事,没想到判官先发了话。

判官问得直白,说:“你和鱼泽芝究竟是什么人。”

“您在说什么,难道鱼家家主的冥簿也找不着?”邬引玉故作糊涂。

判官定定看她,转而说:“你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取一样东西。”

“大人先忙。”邬引玉规规矩矩站着。

片刻,判官端着一碗汤汁走来,往案上一放,说:“喝了,找不到冥簿也许是魂灵淟浊,断了牵连,这是净灵水,你且喝下,容我再试试。”

邬引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说法,却没有露出迟疑之色,只是端起时微微一顿,细辨这汤汁的气味。

不是净灵水,闻起来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倒像是解忘醧的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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