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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为何这样(3)

僵持良久,唐典沉声道:“观哥儿,你可知世人如何评价讼师?”

唐存观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坦然道:“儿子知道。”

唐典牙关紧扣:“既知道,你又为何要去行这受人唾弃之事?你明明才中了举人,明年便可参加省试…”

唐存观解释道:“儿子并非要放弃明年的省试,只是先行告知爹爹,儿子若试而不中的盘算。”

他声音微哽:“明年若是落榜,再等到下一次解试,儿子已是十而有八的年岁。而茹姐儿明年便及笄,过不得几年便要议亲。启哥儿明年也要拜读书院,准备贡举。”

“这些年来,爹爹与母亲日夜操劳,为我等子女提供温饱已是不易。儿子既身为长子,又怎可对家中难处充耳不闻,袖手只顾自身前程。”

“在儿子看来,讼师为民诉冤屈,合该受人尊敬才是。更何况,民间恶语乃是前朝偏见遗风,我大齐君主开明贤闻,朝廷现已拨正讼师地位,听闻京师也已设官方讼学,教习大齐律法及审堂诉答。”

听长子说了这么一通,唐典面色懵愕,只觉得头皮都被扯紧了。

他微微有些发抖,好不容易张嘴欲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孤瘦的小身影站在门口,不安地看着他们。

是神色明显带着惶恐的唐庭启。

唐存观向唐庭启招招手,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又搭着他的双肩郑重的对唐典道:“启哥儿勤奋又尖颖,是举业的好苗子,爹爹可寄望于他,抚他成才。茹姐儿也已改过,日后我唐家定要为她择一个敬她爱她的好夫婿。这个家,儿子亦应出一份力,我作为长兄,愿保弟弟妹妹安康无忧。”

迎着长子润朗的目光,唐典只觉心神悲沮。

他不得不承认,长子所言实在是戳中了一切事实。

自己只是一介塾师,早些年科举失意又逢发妻病逝,他每日只顾在塾馆忙碌,而忽略了茹姐儿的教养,让她一个女儿家却生出一身野性,整日只知招猫逗狗,攀树凫水。

去年,竟然胆大到去乡间偷骑放野的耕牛,还被那牛甩了下来。

幸好附近的农人及时跑去牵住了牛绳,不然,女儿怕是早就魂归天外了。

当时,他气得肺疼,想着自己和亡妻都是规行矩步的人,他更是数年为人师表,没曾想生养出了这么一只皮猴。

为了好好磨磨女儿的顽性,他不顾妻子的阻止,生生给女儿下了一年的禁令,不准她再出门。

也是这般,才把女儿的性子扭转了一些。

与孙氏结合后,他心疼孙氏因所遇非人而受的罪,一直想尽力弥补她,可却连给妻子添置些钗细的银钱都拿不出来,反而还要妻子做工来贴补家用。

还有眼前的启哥儿,明明只比茹姐儿小三岁,与之前顽劣不堪的茹姐儿不同,他却惯常是一幅持重守静的模样。

其实,只要细想便知道,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爱戏耍逗玩,无非是因为早年间随母亲颠沛流离而无奈形成的早慧而已。

至于爱温书善提问,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一个亲近他这个继父的法子罢了。

唐典目带愧色地看着启哥儿,在继子怯怯然的眼神中,除了敬畏,赫然还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心中酸苦,片刻后,语气寥落道:“既如此…便依你罢。”

外窗墙边,站着早收拾完食具的孙氏与唐觅茹。

见孙氏眼圈通红,喉间也明显在翻滚,她抱住孙氏,偎着她软声撒娇:“阿娘别哭嘛,看你这么伤心,女儿心中也不好受的。”

孙氏忙揽住了唐觅茹,轻声哄她,倒是逼退了自己的眼泪。

年少时所受的磨难虽历历在目,但如今有夫婿体贴,得儿女暖孝,他们一家和睦,得此无妄之福,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第3章

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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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过后,烟消云散。

唐存观解了心头大事,便也依言开始温书,为明年的省试做准备。

在唐典的刻意亲近下,唐庭启似乎开朗了些,不再是一幅暮气沉沉的小模样,偶尔遭唐觅茹逗弄,还会被他气急败坏地反扑。

而当前的唐觅茹,也只能央着孙氏多接些手工活回来,与她一起做工,平日家务,也是两娘女有说有笑地一起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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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数月,便是一年岁尾。

春节将至,家中的三个爷们也加入了洒扫置办的活计。

腊月二十,忽然有人找了上门。

那日,孙氏在教唐觅茹剪幡胜,不同于继母灵巧的手腕翻飞,笨手笨脚的唐觅茹简直学得脾气都没了。

正当她摒着气,终于剪好了一枚雄鸡图样的幡胜,便兴冲冲地向正在铺着菜干的孙氏炫耀了下,却见孙氏抬眼冲她笑了笑,眼神忽而转向了她身后,定定地,连手中端着的簸箕也掉了下来。

唐觅茹转头去看,见是唐典带着一位老者进了后院。

那老者约莫有个五旬,精神矍烁,他一看到孙氏先是目中微喜,既而微潮,哽声道:“四小姐…”

孙氏恍过神来,疾步迎了上去,瞬间便潸然泪下:“同叔…”

二人对泣了一小会儿,孙氏连忙给那位同叔在院中置了坐,又招了一众家人去向他介绍。

唐觅茹等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是孙老医官府中的管家。

而孙氏,本是盛京城一位翰林医官的庶女。因为生母早逝,自己又是庶女,她从小就不受宠,几乎是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长大。

至于她的先夫廖元庆,则是她乳母的侄儿。

她那乳母是个心狠的,虽然亲自奶大了孙氏,但一直心怀鬼胎。

时人流行厚嫁,虽然按官阶来算,孙氏父亲也就是个正七品,在京官中不算什么,但在医官中却是显赫。

而且,这位孙医官很有商业头脑,偷偷和同僚在盛京开了医馆,专给官眷富商切脉诊疗,每年能赚取大把外快,给女儿的嫁妆自然也就不会少。

孙氏那乳母,为了骗得孙氏的嫁妆,特意去找了自己的侄儿一起作套。

她那侄儿虽然是个市井上的混子,但模样却生得不赖,加上又口甜舌滑,要想勾引一个生长在后院的小姑娘,那还真是手到擒来。

果然,在孙氏乳母的故意安排下,孙氏仅见了他几面就生出了爱意,俩人迅速私订终身。

为了让这桩婚事没得拧转,廖元庆甚至哄得在阁的孙氏丢了身子,怀了他的种,这才大摇大摆地,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孙医官听得此事,虽然勃然大怒,但自己女儿的清白已经毁了个彻底,他只得忍辱给孙氏置了厚厚的嫁妆,并且一气之下,把这个失节女从家谱中划了去,彻底与她断绝了关系。

看到孙氏失了母家庇佑,那乳母和廖元庆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孙氏带到乡下的老家,草草办了个成婚仪式后,二人就把孙氏的嫁妆对半分掉。

廖元庆得了一大笔钱,马上露出了本来面目,见天的只知道吃酒作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