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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森林(25)

学校文化节已接近尾声,当晚音乐系有一场相当重要的汇报演出,林小猫的钢琴独奏会作为头炮节目拉开整场演出的序幕。

而今天的校园气氛又格外不寻常,因为来自纽约茱丽亚音乐学校的华人荣誉教授、著名钢琴家司柏图将会莅临本校,并作为特别嘉宾出席今晚演出。

我虽然不是音乐系的学生,对古典音乐也知之甚少,但不必柳琊眉飞色舞口沫横飞也知道一点这位传说中的司柏图的光荣事迹。

诸如年轻时屡屡在布鲁塞尔、博尔扎诺、达姆斯塔特等国际比赛中获奖,十余年前访美时造成的轰动,又如茱丽亚特颁终生荣誉教授席位力邀其加盟该学院,还有多次与费城交响乐团、纽约爱乐乐团及旧金山、辛辛那提、休斯顿等等世界著名乐团合作演出……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这位司先生与本校颇有渊源――他曾在本校钢琴专业就读,中途转去的奥地利维也纳国家音乐学院进修,是本校校史风云榜上数得着的风流人物。

“真的是风流人物噢!”

柳琊加重语气神秘兮兮地扮鬼脸,“不信你问小猫……哎小猫,对吧!”

我不明所以,看看林小猫,后者垂着头正在笔记上写着甚么。

那边的成远洋已经一叠连声地催促,“甚么事?说来听听!这么卖关子可不厚道啊……”

柳琊他们几个音乐系的同伴都笑起来。

“这个司柏图啊,可是个真正的情种,据说长得斯文有风度,追他的人可多了,可他就喜欢同专业的小师妹,后来就算出国了也拧着要回来发展,还因此拒绝了欧洲好几家大乐团……不过呢……”

说话者忽然拖长了音调,顿一顿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唏嘘语气说。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这样的感情也没能天长地久,司柏图后来居然为了别的女人抛弃妻子终于去了美国……”

“哗!”

听众们表情各异。

我直翻白眼,“拜托!这也叫情种?请别侮辱我们听众的智商好不好!”

一直不曾做声的林小猫也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泠泠,嘴角抿出严厉的弧线。

成远洋吐吐舌头,扭头对柳琊使眼色,一面小声嘀咕,“惨啦惨啦,踩地雷啦,谁不知道林小猫是出了名的超级大女人……”

柳琊也赶紧收声陪笑,半一面小心翼翼地问,“小猫,你今晚的曲目是德彪西的月光么?我超喜欢哎……”

林小猫只淡淡“哼”了声,随即又低下了头专注于笔记上。

意外总是发生得教人措手不及。

下午上完两节课刚出教学楼大门,我听到不远处的扰攘声,身旁经过的同学也仿佛在低声议论着甚么,我依稀听到“林小猫”、“骨折”等字样。

甚么事?

没来由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林小猫怎么了?”我迅速抓住身边的一个女生问。

“哦,听说摔了一跤,好像手啊哪儿的骨折了……”

林小猫的手?

哦不,那双完美的、灵活的、钢琴家的手!

问清林小猫的去处,我拔腿要跑,胳膊却被人一把扯住,钟诺言的声音,“泱泱,这么急去哪里?我找你有事……”

我待要拂袖,转念间又改了主意,“喂,你的老爷车还在么?”

五分钟后,车子已经驶出校门,前往小猫就诊的医院。

就着摇落的车窗,我用额角抵住车门,任由疾风扫过脸孔,细碎纷乱的发丝抽在颊畔眉间,也不觉得疼,心里却是一阵阵发怵。

“嗨,”钟诺言的手指轻轻压一压我的手背,他的声音听起来犹如秋天厚实干燥的蒲草堆,“不会有大碍,我问过了,似乎是腕关节脱臼,不是骨折。”

我没有作声,半晌才问,“你说找我有事,甚么事?”

钟诺言闻言却静下来,我有点奇怪,不由转头看去,恰恰迎上对方深思的眼神。

“嗯?”我做一个邀请的手势。

“泱泱,”他已然调转目光看着前方,用一种闲聊家常的语气轻快地说,“昨天我没告诉你,其实你母亲回来了,我爹昨晚原本想安排你们见面,结果我自作主张把你截走了。”

我要怔一怔才明白他在说甚么,静一静,我缓缓扬起嘴角,笑了。

“怎样?”我满不在乎地反问。

“泱泱,”钟诺言的语气中流露出责备意味,“你可不可以成熟一点?”

“为甚么?”

我真想笑。

成熟?哈!

为甚么?凭甚么?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亲眼目睹那些所谓的大人采用了一种何等“成熟”的态度来处理自己犯下的错误――如果那叫做“成熟”的话!

我不需要那样的成熟!

我冷冷地笑,“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才叫成熟。”

“可是泱泱,有时候学会原谅并非只成全对方,其实也是成全和释放你自己。”

“不,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至少这些年来有没有这个原谅我都过得很好。”

“更何况,”我看他一眼,“她也不需要我的原谅,自私原本也不算甚么错误。”

“真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看我,“你真这么想?”

我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转过头看窗外。

“好吧,周泱泱,我会转达你的意思。不过,”钟诺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我已经见过你母亲,她看起来十分憔悴,或者你愿意改变主意……”

“不,永不。”

他终于闭上嘴,一直到目的地都不曾开口。

我们在某医院门口见到正自里面缓步出来的林小猫,脸容有些苍白疲倦,颈项上白色绷带悬着伤臂,腕关节包扎妥当,纱布绷带的洁白颜色直直刺痛我的眼。

“伤势究竟怎样?”

回答我的是林小猫身边几个音乐系的同学,七嘴八舌,一个个惊魂未定的模样,大概的意思是老天庇佑没有伤到骨头可是脱臼扭到了筋所以晚上的演出是肯定黄了而且至少要休养一个礼拜云云。

而林小猫始终默不作声,她只是静静地看住我。

那是怎样的两道目光?既冰冷又灼热。久久、久久的徘徊在我脸上,太多的情绪如疾风般呼啸掠过,我可以感觉到其中已然承载不住的汩汩忧伤,像汹涌泛起的潮水一样,一点一点几乎将人湮没。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我只觉口干舌燥,张了张嘴竟是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甚么时候,钟诺言已经踏前一步,站到我身侧,温言开口,“想去哪里?我送你们。”

林小猫回头低声说了几句甚么,那几个同伴犹豫了一下即点点头,随后向我们挥挥手掉头先行离去。

然后她复又看向我,“泱泱,我不想回家,能不能去你那儿?”

此刻的她看起来除了有些虚弱,已经恢复平日镇定模样,眼里那种奇怪的戾气也不复再见。

“当然可以。”我说。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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