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森林(43)
“你的意思是,”我慢吞吞地问,“我们,以后再也没有关系了,是不是?”
“不,”她飞快地回答,“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对你我都好,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不开心,我希望你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我要你幸福。”
啊,说得真好,真动听。
我苦涩地想,一面口中却说出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谢谢,你真是好心。”
“就这样吧……”她好像急于结束这次对话。
“那个,”我打断她,“他对你好么?”
“哦,”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对我很好。嗯,是的,他对我非常好。”
“呵,那真是太好了。”我不是客套,我是真的这么想。
“对,我还算走运,尽管这运气来得迟了些。”她说,“所以泱泱,有一天你也会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记住,他必须爱你--被爱远比爱人要来得容易并实在。”
“妈妈,”我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是你给我的最后忠告么?”
“就算是吧。”
“那么再见,谢安容女士。”
“再见,囡囡。”
这是妈妈最后一次这样唤我。
放下听筒,我的耳畔一片轰鸣。
妈妈彻底抛弃我了。我是没人要的小孩。从此以后我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我在心里这样反反复复地念。
走出书房,大概我的脸色太难看,吓到在场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在干嘛在说甚么――钟律师焦灼的面容,钟伯母斟出的热茶,还有钟诺言一开一阖的口型……
终于,我听见钟伯母的声音,“……泱泱?怎么,又和妈妈闹别扭?唉,母女哪有隔夜仇呢?来来,先坐下喝口水再说……”
我镇定下来,用力扬起脸孔,“母女?我们几时像过母女?这样的妈妈我才不要!拜托,钟伯伯,你不要那么鸡婆好不好?以后这种电话不要再叫我听!我先回家了,谢谢招待,噢还有,谢谢伯母的点心,很好吃喔!”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很没礼貌地取过外套背囊扭头就走,完全不管别人的反应。
已过子夜的街头依旧有人徘徊,不时有车辆自身旁呼啸而过,我低着头急急行走,到最后脚步快得几乎要跑起来。我没有听见身后的喇叭声,直到有人伸手一把扯住我的胳膊。
“嗨,”钟诺言问,“这么专心在想甚么?”
我上了他的车,只觉得筋疲力尽,不想说话,阖上眼睛将额头抵住了车窗,就这样沉默了一路。
车停在弄堂口,钟诺言送我至院门口。
我没有立即进去,就着门口的顶灯凝视钟诺言,年轻男子的英俊脸庞轮廓清晰鲜明似有锐气。
而对方亦默然回望,浓密眉睫投下深刻阴影,看不出一丝情绪与波澜。
“可不可以陪我进去?”我哑着嗓子问。
他微微颔首。
小小的院落黑而静,穿过花径,上了台阶,开锁推门,进屋,我们一前一后,依旧没人说话。
“啪”一声轻响,钟诺言按下墙上开关,玄关灯蓦然亮起。
我霍然转身,踏前一步,伸长颈项扬起脸,笨拙地吻向钟诺言的嘴唇。
阖起眼睛的瞬间,我看见他的眼瞳陡然收缩。
他的嘴唇柔软而温暖,鼻端却有些凉,令人想起某种小动物。
我忍不住微笑。
而这样亲密的接触只维持了几秒钟,我的肩膀即被握住,人也被推离面前的身体。
“周泱泱,你知道你在做甚么?”
钟诺言的声音听起来诧异中流露薄怒,眉峰也微微轩起,嘴角出现久不曾见的严厉曲线。
我抬一抬下巴,满不在乎地说,“知道,接吻啊。”
然后眯起眼睛盯住他,“咦,你难道不明白?这么晚了,我让你一起进来,你不会以为是请你喝茶吧?”
钟诺言注视我片刻,忽然,他的表情也变了。
“唔,到底是谁搞错了呢?”他说,眼神似笑非笑,“泱泱,呃,你想证明甚么?”
我琢磨不透这话中的涵义,只得耸耸肩,顺势摆脱对方的指掌,退开两步。
“有些事,最好不要轻易尝试,更不要拿来开玩笑。”他说。
我挺直背脊,“我不是开玩笑!”
“那是甚么?”
“来真的啊!”
“哦?”
“怎样?很奇怪么?我早就成年了,为甚么不可以做……”
“做甚么?”
“嗯,做,就是那个啊!”
“接吻?拥抱?做爱?”
“是!是是是!”
“和谁都无所谓吗?”
“是!今天只不过正好你在这里!当然我也可以和别人,只要我愿意……”
“哈哈哈!”
钟诺言突然笑起来,在我听来那笑声满是嘲弄和不屑。
我愤怒,上前去推他,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我要踢他,却被一把拖进臂弯,被大力抱住无法动弹。
“钟诺言你神经病啊!不愿意你就走!我才不稀罕你!放手,喂!喂!”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挣扎,一径半抱半拖进了客厅,一直到沙发前才松手,几乎像仍包袱一样将我丢到沙发前的地毯上。
我才要跳起来,他却又俯下身,双手撑住我身后的沙发,脸孔近的可以清楚感觉到那咻咻的鼻息。我不敢再动。
“呵,”半晌,他低低笑了,直起身双手挽在胸前,“小朋友,别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不知道你乱盖甚么!”我迅速起身,恶狠狠瞪住他。
“喂,教你一个乖,不要以为别人都是笨蛋!玩火之前想一想自己究竟想要甚么?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么有原则,好不好?”
我气极反笑,握住自己的喉咙做呕吐状,“帮帮忙,恶心人之前发个警报!”
“泱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更大更宽阔。”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有许许多多孩子,根本没有机会和自己的父母赌气――当然没有爱的机会,甚至连恨的可能性都没有――想想他们,你不算最槽糕的。”
“干嘛和我说这个?我根本不在乎……”
“不,你在乎!周泱泱,至少你应该对自己诚实。”
“我不在乎!钟诺言我告诉你,我就是讨厌你们姓钟的一家的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你们知道甚么?你们根本甚么都不知道不了解,就自以为仁慈地试图安排别人的生活,少来!你们只不过想要藉此显示自己的高尚和善良!别以为我会因此心存感激!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得不得了……”
“所以你就打算这么自暴自弃?”
“不要你管!”
“好吧,”钟诺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你早已成年,当然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希望你的心智如你所说的一般成熟,”他用一种几乎是冷酷的语调说,“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如果你选择糟蹋它,也请糟蹋得有格调些。”
他转身向外走去,在门口又收住脚,回转身,目光自我身上缓缓扫过,然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