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森林(44)
“看在被你讨厌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再多教你一个乖――接吻的时候牙齿不要再磕到嘴唇,技术这么烂,当心被人笑死!”
实在怒极,我弯腰抄起茶几上的杯碟杂志一股脑砸过去。
他偏一偏身,东西大多擦着身砸落到他身后的墙上。
“噢还有,注意卫生,当然,也要注意安全。”
他含蓄地笑一笑,欠一欠身掉头离去。
我要怔好久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脸孔一下子胀得通红,待要发泄,人已经走了,茶几上可扔的东西也没了。
站在空旷昏黯的客厅里,我忽然尖声大叫,一声又一声,几乎要将喉咙叫破。然而不管我怎么喊怎么叫,这里始终只是我一个人,始终这么黑,这么冷。
狂怒中,我探手入怀取出爹爹留下的项链。
不知道甚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将它戴上颈项,银牌悬于胸口,那种贴身的存在感令人十分安心。
暗银的链子经常接触肌肤的地方被磨的发亮,长方形的银牌厚厚沉沉,两面都镌刻了一种奇怪的仿若文字的图腾,纹理深处泛起一点点绿幽幽的光,透露些许执着气息,因为长期接触肌肤,原本冰凉的金属也有了微微的体温。
“为甚么,”我绝望地想,“你们为甚么会在一起?”
“你们当初真的相爱过么?”
“如果你们曾经相爱,为甚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如果从来都不爱,为甚么要在一起!”
“做爱其实才不是因为爱才做!”
“我到底在干嘛?”
“以后,我又该怎么办?”
爱的背面是不爱
暴怒情绪下产生的破坏力是惊人的,第二天陆家阿姆开门进来时几乎以为周家遭遇夜抢匪劫,若非看见蜷在一堆破碎羽绒靠垫中呼呼大睡的我,她大概已然报警。
昨晚也实在折腾倦了,所以一大早被人推搡着弄醒心头很是不爽,我不耐烦地惺忪起身往楼上走去。
“咦?”
陆家阿姆一声低低的惊呼,可随即又安静下来,和平时发现甚么时的嘟嘟囔囔有所不同,我下意识地回头,看见她手上闪闪发光握着的正是昨晚我用尽全力砸到墙上去的项链。
“这个……”陆家阿姆迟疑又小心地托住项链伸向我――奇怪,为甚么要迟疑?
我真想硬起心肠掉头走开,也许还应该凉凉抛下一句“把它丢掉”。
可是,我做不到。
只得一步一步走下楼梯,伸手接过那块银牌。
原本合为一体的两片银牌在我掌心“嗒然”滑开,由于昨晚我的粗暴,薄锡焊接的地方断裂开来。
用指尖轻轻辗开银牌,我看见了那张褪色的一寸黑白照片。
是少女时代的妈妈么?
眉眼五官和我非常非常相似,一错眼看过去简直就是我自己,只是年纪应该比我现在更小,脸颊的婴儿肥还没褪尽,略显倔强的下颌曲线和微微上翘的嘴角,甚至笑时习惯扬起的左边眉梢,都告诉人――周泱泱和她母亲是何其相象。
――而这,是爹爹生前从不离身的项链,这方银牌就一直贴着他的胸膛!
刹那间,胸口如遭雷击,鼻端酸楚,一时百感交集,我迅速转过身去昂起头,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啊,他们相爱过。
或者,他们从来都爱着对方,只是一直以来都用错了方法。
“泱泱……”陆家阿姆自身后轻轻拍打我的背脊。
“呵,”我嘶声而笑,“我长得还真像妈妈,对不对?”
“她,唉,泱泱其实是个乖小囡,阿姆一直都知道……”她慈爱地说。
我不肯转头,因为我怕看见她脸上的同情与怜悯。
“阿姆,你看看要添置甚么就打电话和钟律师讲,我上去补个觉,没事别叫我,楼上房间也不用打扫。”
急急说罢,我飞奔上楼。
等稍稍平静,那些话音复又在耳边响起。
“我们原本就不该成为一对母女。”
“也许是命运,它同我们开了个玩笑。”
“真抱歉,”妈妈这样说,“我不能为你做更多。”
我用力握紧拳头,任由指甲的边缘深深抠入掌心也不觉疼痛。
妈妈,我根本不需要你做甚么,我只要你爱我。
啊不,就算不爱也没关系,至少请你不要告诉我。
可现在这样算甚么呢?
我的存在真的让你这么困扰和痛苦么?
于是你要采用这样绝决的方式来做个了断?
这么做,是为了让我恨得更彻底,还是为了让你忘得更安心?
那么,就这样罢。
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的心渐渐收缩、变硬,终于变成一粒铁石。
即便对自己,也从此冰冷无情。
我失去安稳的睡眠。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甚么,但是突然有一天起,就开始失眠了。
不管怎么累就是睡不好,就是以前百试不爽的录音笔催眠大法也毫无效果,不论我白天在哪些场合录下任何声音,戴着耳机回放的时候只会更加清晰地提醒我这些声音来自甚么场景而已。
我只得半夜起来游荡,自楼上到楼下,从屋里到屋外,小小的庭院,那么黑那么深的角落,几乎记得每一株杂草的位置。
白天自然格外倦,有时候不愿意在课上打盹,就干脆跑去社团,而那边一到中午和下午三点以后就热闹非凡,成远洋和柳琊是永远的耍宝黄金搭档,有他们在的“美狄亚”总是充满欢声笑语。于是四月份第一天的中午,第N次被成远洋恶作剧捉弄的团员大声嬉闹声惊醒之后,我霍然起身一脚蹬飞了座椅,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叹了口气又道了歉,转头离去。
毕竟春天了,天气又晴好,扑面而来是轻寒微煦的暖暖和风。
我漫无目的在学校里行走,一路走到了操场,不知怎么又想起那只擦肩而过的猫,沿着灌木细细找了两圈却依旧不见踪迹,只得悻悻然爬上观众席,将背囊当枕头,在看台最高处躺了下来。
一直尾随其后的林小猫忍无可忍,过来推我,“周泱泱你这是干嘛?”
我眼皮都不抬,“睡觉。”
“你在生气?”
“没有。”
“那刚刚……”
“小猫,我真的很倦,想睡一下。”
“那我在这边陪你。”
“随便。”
她不再说话,我也是,其实也还是睡不着,半梦半醒,脑袋里仿佛装了整个游乐场,此起彼伏的各般声场,简直要击溃人心。
所以后来杨萧、荣新月和罗襄北也过来的时候,我的忍耐已然达到极限。
“怎么回事?”杨萧的声音,“小雷说好像看见你们在操场,吵架了?”
“你们这些女孩子!”他笑。
“嘘,”林小猫压低了声线阻止他,我能想象她认真温柔的表情,“泱泱最近好像情绪很坏,而且很累的样子,唉。”
“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是说才生过一场大病……”罗襄北嗫嚅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