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更不能在这里睡啊,会冷,”荣新月说,“对不对,杨?”
“……”
我慢慢坐起身,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喂,你们很吵哎!”
“啊,泱泱你醒了?”林小猫露齿一笑,爬上一个台阶趋近过来。
“是,是啊,”罗襄北结结巴巴地说,“新月他们学校今晚小剧场有话剧,周泱泱,你,来不来?”
“是啊,”杨萧笑着做个手势,“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新月演薇奥拉,周大小姐晚上有空么,和小猫一起来捧个场?”
“当然OK啦,”林小猫伸手挽住我的臂弯,“泱泱,噢?”
荣新月站在下面两级台阶上,扬起精致的下巴略带矜持地笑了。
面前这几个年轻人,他们都在对我微笑,眼睛明亮,神情友好,那种不作伪的真诚如同宝石般剔透而璀璨――如果这就是友情,那么它于我实在太过绚丽又闪烁,这种直接的近距离的感情表达方式张扬地教人无法承受。
我冷淡地笑了。
“你们还真是烦啊。”我说。
林小猫怔了怔,缩回手后退两步看住我。
“泱泱,你在说甚么?”她问。
“听不懂?”我一字一字慢吞吞重复,“我说――你、们、真、烦。”
说罢,我弯腰取过背囊甩在肩头,径自下了看台往出口走去。
在门口,林小猫抢前一步拦住我,“周泱泱,你到底甚么意思?麻烦你说清楚!”
“小猫,别这样。”杨萧试图打圆场,上前拽她,被一把推开。
唉。
我忍不住叹气。
这些人还真是无聊,一副友谊天长地久的模样,真好笑!
“林小猫,”我懒洋洋地歪着头看她,“我的意思就是我玩腻了。厌倦了。厌烦了。甚么好朋友好兄弟好姐妹,少、来!”
“以后我不会再去社团,也麻烦你别来烦我,唔,和你们这些人玩还真是累啊……”
我从她身畔走了过去,没出几步,她又叫住我,嗓音尖利。
“泱泱,为甚么?为甚么你要这么讨厌我……”
已经不少路人转脸看过来,我静静注视前方,隔了一条马路,钟诺言正和朋友经过,林小猫这一喊,也同样吸引了他的目光。
自从那晚过后,我复又拔了电话线,不肯和钟律师联系,在学校看见钟诺言也只作视而不见。
此刻,他站在那里,笑嘻嘻看着我。
“不,我不讨厌你。”我并不转身,淡淡回答,“林小猫,你还不明白么?不喜欢也不一定要讨厌。”
“那是为甚么?”
“就像你和杨萧,曾经在一起,然后不在一起。”
“喜欢的背面只是不喜欢。”
“就这样而已。”
她的声音听起来既伤心又失落,“我还以为,我们会做一辈子好朋友……”
“呵,”我轻轻笑起来,“一辈子?”
“不,那实在太长了。而且,那对我而言只是一种负担。”
我回头对她眨眨眼,“对不起,可这是真的,你对我的好我明白,但那只会让人觉得很累。”
“所以,拜拜。”
不再看谁,我掉头扬长而去。
心头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对,好像很久以前的那次,我抡起残破的酒瓶挥向某人的脸孔――既残酷又痛快。
再见。
喜欢的背面是不喜欢。
爱的背面是不爱。
从今以后,我谁也不爱。
兜兜转转一大圈,我又重新回到原点。
――再一次隔离在人群之外。
只是这一次,这道坚固不可逾越的屏障由我亲手筑起。
“美狄亚”不能去了,没关系,我有顶楼旧教室,还有操场。
喜欢在黄昏的时候爬上看台最高处,躺下后的视角宽广得令人惊讶,好像可以看见整幅天空,偶尔有成群的飞鸟掠过,飘浮的云彩被夕阳染成金色橘色与紫色,变幻出奇谲莫测的图案,那是唯有上帝之手才能绘就的瑰丽画面。
而这也是校田径队的集训时间,跑道上沙坑旁器械边上,处处是年轻矫健的身形。中间的球场亦是热闹非常,总有一帮精力过剩的男生飞奔踢球,还时常会有校际之间的友谊赛。当然,助威呐喊的所谓美少女啦啦队也是这片场地的活跃分子。
同时,在这片看似校园最广阔坦荡的场所,我还有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发现”。
――洁白无暇的求学圣地?
――天真纯净的少年心灵?
不,这个世界从来就是这样。
根本没有甚么象牙塔。
没有甚么人之初性本善。
当然也没有天使。
――我们,每一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从此折堕。
并且沉沦。
稍后,成远洋和柳琊来找过我,呵,他们还只是孩子,以为那些顽童式的嬉闹令旁人着恼,以为只要低头认错就可以得到宽容与和解,但――其实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装酷对我来说轻而易举,摆出一副冷淡姿态更是随心所欲,但是在面对成远洋和柳琊认真凝敛的脸容时,我竟感觉不知所措。
“周泱泱,回来一起玩啊,你不在,社团气氛差了很多哎。”
“是叻,小猫也老没精神的样子,别这样嘛……”
我靠着看台最高处半人高的安全围栏,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些甚么。
“周泱泱……”成远洋犹豫着踏上一级台阶。
忽然从某处传来低低一阵扰攘声。
那一瞬间,心里好像有甚么东西悄然掠过,就连视角边缘瞥到的天空都突然暗了下来。
慢慢扬起一边嘴角,我轻轻地笑了。
那边的两个男孩子也注意到了甚么,出于好奇心,他们跑上最高层的看台,扶着安全围栏探头往下看去。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发生了甚么。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站在旁边,冷冷地注视那边渐渐变了脸色的两个男生。
两个热血男生果然冲了下去,把一帮欺负人的小鬼头哄赶开去,又出尽百宝安慰那个被欺负的小孩,帮他整理散乱的书包,笑着鼓励他,直到目送那小孩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然后,他们直身站起,回转头,一半生气一半困惑地看向挽着手倚住看台壁角的我。
“不会吧,现在的小孩怎么可以这么坏?”
“才小学生而已,就知道欺负勒索同学喔!”
“嗯那个,周泱泱,你怎么……”
“袖手旁观?”我接过话茬。
柳琊挠了挠头,半晌,点一点头。
“这就是我和你们的区别。”我慢吞吞地回答,“也是为甚么,我不能再去‘美狄亚’的原因。”
“嗄?”
“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
“这世上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的。”
“这两种人,就好像油和水,永远无法融为一体。”
“真没办法,我和你们,恰好就不是同一类人,所以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