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这样试图保护自己的母亲有多久了?怎么她就从来没有留意?
霍沉香心念一动,一些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想法渐渐浮出水面。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对周围的一切都采取袖手旁观的冷漠的态度――不管是对自己的丈夫,还是对那个根本不应该出世的孩子。
颜西敏是个好男人,温柔体贴又顾家。他是真的爱她,所以才会连带着接受并爱护她的孩子。
然而她却视若无睹。
这样执迷不悟的持续自闭,从某种程度而言同董元莛的自私自利又有甚么区别呢?
他伤害了她,她也因此将自己的痛苦分别转嫁到了周围亲人的身上。
西敏是早就不在了,可丹青却无法拒绝自己的母亲,这个无辜善良的孩子,非但没有怪她,还一直竭力在保护她。
自己都做了些甚么!
霍沉香第一次对女儿生出除了愧疚之外的怜惜之心。
所以在听到董元莛的那个电话时,她再也坐不住。看董元莛上次的失态,再听电话中他仓惶的语气,她感觉到有甚么糟糕的事将要发生。
不,不能再让丹青被牵扯进董元莛的麻烦中,这个孩子已经过得够辛苦了。
听到董元莛竟然为了自己的需要,不惜在丹青面前重新揭开过去那个丑陋的旧伤疤,还要丹青去见那个人,霍沉香的怒火蓦地冲上颅顶,她身体微微倾侧,要勉力扶住墙才能站立。
也就是这时,朱也赶到了,见到霍沉香自是万分惊异,也愈发觉出事态的非同寻常。
他上前扶住霍沉香,后者看到他也来不及说甚么,径自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看到这两个人,董某面色迅速转换如红绿灯,一时竟不及反应,作声不得。
“朱也,你怎么来了?”老刀踏前一步,欲言又止。
“为甚么我不可以来?”朱也立刻反问一句,“董先生,我得到消息,以前青木堂老大的儿子羽须哲平正在找你,是不是?”
丹青迷惑起来,这究竟怎么回事?
“没关系,我只要把帐册和名单交出去就没事了……”董某故作镇静,但额角渗出的汗意出卖他内心的紧张。
“为甚么不告诉我?为甚么不让我帮忙?”朱也问,“是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同意让丹青去做这件事对不对?你怕我阻止你?”
“董先生,你怎么能让丹青卷进来?你知道羽须是甚么人!他是个亡命之徒!”他说着,额角的青筋隐隐暴突起来。
朱也的眼前闪过一张面孔,英俊而冷酷,看上去明明干净优雅如贵公子,做事手段却精准犀利毫不留情。
他不由得打个冷战。
当初老板和老刀去日本正好赶上青木堂内讧,为了自己的利益便坏了江湖规矩也插了一脚,帮着二当家的儿子上台,由此引发的火并中老大中弹身亡,老大的独子,即羽须哲平,通过大陆逃往大马,还曾经试图找董元莛的麻烦,当时找到了丹青母亲所在的医院,几乎伤及丹青母女。
现在就是这个羽须哲平,据说在马来西亚某橡胶业巨子扶持下已经重回青木堂夺回老大之位,而那个橡胶大王恰好和董某也有过节,要借助他的力量拿回一份甚么旧帐册名单。
朱也对于董某的过去并不十分了解,但他的老板确实对他有恩,如果他开口,他会为他赴汤蹈火。但董某没有,偏偏去找丹青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他忽然明白了,老板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是因为知道他对丹青的深刻眷念,知道他不可能答应让丹青涉险。
董某真是太了解他了。
“咳咳,”董某咳嗽了两声,语声温和地说,“朱也,你知道我已经退出江湖很久了,当日几个堂口也都递了帖子,青木堂在江湖上也有些地位,不会作出出尔反尔的事情,而且丹青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们不会为难她。”
然而看他闪烁的眼神就知道,这番话根本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董元莛,你比我想像的还要狠!”霍沉香说,字几乎是一个一个自齿缝间吐出。
“不是,沉香你听我说,”董某有点沉不住气了,“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真的!你看,这里,这座俱乐部,它原先也不干净,慕容聿瑾,就是我以前的岳父,他做得场面比我大多了,可是你看,只要金盆洗手就没事了,把这里拆了,就好像甚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沉香,只要我交出帐册,我就和过去完全一刀两断了!我们可以过新生活,你相信我!我已经和伊丽莎白离婚了,现在我可以娶你了,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你说好不好?嗄?”
这次,就连边上的老刀都略略皱起了眉。老板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他想。
朱也挑起眉峰,“董先生,那是一份甚么帐册?”
董某额角的冷汗终于涔涔而下,他支吾起来,不知所云。
凭借经验,朱也判断出那份帐册名单的重要性,他愈发有些心寒,如果丹青前往的话,也许真的会有灭口之虞。
“不会,不会!”董某仿佛看出他的心意,急急摆手,“所以我才想到丹青,丹青是周昭行的女儿,他看见她就会明白,没有人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住口!”霍沉香喝止他,“谁告诉你丹青是姓周的女儿?嗄!丹青的父亲叫颜西敏!丹青是西敏的孩子!”
“沉香!我查过,丹青的生日,你和颜西敏结婚的时间,不不,丹青不可能是颜西敏的女儿!她应该是……”
“丹青是我和西敏的孩子!”霍沉香一字一句用力地说。
“好好,就算是这样。可是你知道周昭行有多迷恋你,当初你失踪了,他逃走之前还一直求我告诉他你的下落。求求你,沉香帮帮我这一次,丹青长得那么像你,只要她开口,周昭行一行会答应放过我的,求求你……”
室内一片死寂。
大家都静静看着董元莛,这个男子平时的沉稳泰定哪里去了?那种诚恳和煦、令人如坐春风的姿势呢?
很显然,慕容聿瑾是他仰视、渴望靠拢、甚至取而代之的偶像,但是他终于甚么都没学到。
决断、大气、智慧、风度、洞悉世情、认清形势……不不,哪一条他也不具备。
他只是他自己――董元莛――那个自私、懦弱、卑劣、毫无担当的猥琐灵魂。
半晌,霍沉香低低地笑了。
“不,元莛,不。这一次你必须自己面对了,仔细想想怎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没有人能帮得了你。没有人。不是我,更不是丹青。”
她转过脸孔向女儿的方向招招手。
“来,丹青过来,带妈妈回家好不好?妈妈累了。”
她的目光从来不曾这样的温柔。
“我真傻,错过了那么好的丈夫,再也不能错过这么好的女儿。”
那一瞬间,丹青的眼睛湿润了。
她毫不犹豫走上前去,迎着母亲张开的双臂,伸手搂住母亲瘦小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