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吃住行都不要钱?”
“……不去。”
“送一台尼康相机和变焦镜头?我说是送,不是借。”这是她经办的第一个大节目,关系到报纸本季度广告额能不能达标——最关键的是,没有成绩她这个“主编”就完了。
“……什么时候?”
“八月到九月初,就是挑学生上学以前的时间去,”可以在十月旅游季以前打宣传,但时间真的很赶,得一边进行一边报道一边打广告,花钱的人总是要到急得火烧眉毛时才肯乖乖掏钱,永远学不来未雨绸缪这个词。“放心,我会替你准备全套的防晒用品。”都是活动剩下的,不要钱——只用过一次,相信小家伙不会太在意吧。
也好。去散散心。花红叹息着,从冯晶手上接过材料。有旅行社、报社、胶卷商、几个协会,还有行程中逗留时间最长的城市是本市的携手合作城市——市府的某下级局也凑了一份,阵容确实强大。
“红红,你的户口挺有用的。加了个本地两个字,大家都支持。”为了讨好“本地”的消费者和政府冤大头。
花红不说话,看着行程表,盘算着题材。
“去吧?”
“去。”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一段时间,大概心情会好些。
年轻的策划人员给这次的活动起名为“向西、向西、向西!”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同行的都是“青年”、“艺术家”,有搞摄影的、有搞美术的、有搞音乐的、有搞建筑的。当然“后援团”更为庞大,新导游培训新开发的旅游项目,记者拿钱写一篇篇骗死人不偿命的稿子,还有一堆公务员灰头土脸的写报告拍照片。
停车时不敢开窗,怕遭遇任何“意外”事件,不过据说最过分的事情不过是衣服被快速、强硬的从开了一条缝的双层玻璃窗里拖出去——当然追不回来,其他的如矿泉水瓶、食物等等就不必计较了。
大抵因为现在是夏天,没人乐意与沁凉的空调过不去,类似事件不多。
可景色确实如冯晶所言,工业少、污染少的原始面貌十分迷人。只是贫穷。
她是唯一一个挂了两个相机的同时还拿画笔白纸和笔记簿子的。
报纸要照片,因为他们懒得再派一名专职记者——要自行付费,花红就成了免费劳力,到了地头,第一件事就是找网吧或商务中心上网,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把数码照片发回去,权作计算机应用课程吧。
而笔记簿子是学校的暑假作业,分数作为社会实践成绩,该死的是要计入下学期的奖学金课程范围。
第一次出远门,花红忙坏了。脑袋里所有的容量都用来装创作,画的一幅油画以勉强算公道的价格卖给旅行社,照片归报社但终于弄到了署名权,其他的一箱子速写、草稿,几乎可以画上一整年。
在水面上、石壁边建造的小旅店落脚,俯瞰湍流激荡的江水支流。古老的文明成了世纪未解谜团,让考古学家头疼却让旅游者神往。
这里便宜美味的食物、鬼斧神工的山水景致,确实是个好地方……
刷刷刷……
怪不得失意人首选是上山,第二选是下水。这里都齐了……
刷刷刷……
地狱金刚般的黑灰崖壁,怪异的礁石更增添了几分狰狞;江水通过大幅落差的狭窄河道时,掀起米高的浪头,然后摔在石滩上化为破碎的珠子。
然而过了窄道来到骤然宽广的山谷间,急流在入口的地方造成无数危险的旋涡。
最后,潜入水底,为活跃的鱼儿带来新鲜的食料和氧气。
仿古渡船只能在下游些、水势平缓的河谷地带穿行,带着游客欣赏两岸风光,顺便感受一下古人在此生活、捕渔的凶险。
求爷爷告奶奶的弄来两卷专业黑白胶卷,才拍出了极其有特色的峭壁,与被水流冲刷了百千年的石礁,用各种层次的灰色,来表现出想要达到的视觉效果。花红选了两张堪称不错的照片交差,根据活动规则,旅行社和报社可以免费使用,而她只能在家挂挂……或者挂到沙龙去。
那儿的人是她只身在外的唯一挂念。
有些文艺人士随着大部队继续西行,少数几个工作人员留在本地考察编排旅游路线、当地代理和食宿标准。
花红也自掏腰包,仍然留在她喜爱的小旅馆里,吃本地菜、画本地风光。旅馆老板娘对她这个年轻的“画家”相当照顾,在收到放大的几张照片做礼物时,高兴之下让撑渡船的儿子免费带“花红小姐”去游览。妇人深信花红这个名字是眼前挺有气质——用来指代非为美女的女郎——的画家所用的艺名,还十分的推崇。让人啼笑皆非。
这儿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认识在S市的那个她。花红的笑容多了不少,还买了一堆特产,几乎囊中羞涩的没钱付旅馆费用。发现不妙赶紧走人。
但手中的作品,是近一个星期日日对着沿水木窗外峭壁画的山水油画,也是几年前从事创作以来最满意的一幅。
小心的打包,将大把的干燥剂袋子塞在箱子各处,而衣服杂物胡乱的扔在背包里。
等等!花红好笑的思量,如果她穿身传统染色的布衣回去,会不会让大家吓一跳?
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人是花红自己。
火车上折腾了一天一夜,连行李也没放,兴奋不已的直奔沙龙,却发现找错了地方。
这里成了外卖茶餐厅?
一楼的面积扩大了一倍,隔壁本来是家生意不是特别好的服装店,现在全部打通。
沙龙哪里去了?
茫然望着二楼,惊异的发现餐厅旁的一个门面有个颇有艺术气质的整体招牌——二楼艺术品专卖,一部电动扶梯慢吞吞往上、往下,往上、往下……
花红突然很想买部大降价的手机。
看看自己,一袭中国蓝布衣,脚边立了航空行李箱、背后双肩大帆布背包、脖子上的尼龙摄影包和手腕挂着的布艺手袋,站在现代感十足的商铺前,像走错地方的流浪汉。
上哪儿去?她还特地招出租车跑了来……然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有人下电梯,拎起行李箱,正要从她肩上把背包取下。
花红回神,大大吓了一跳。一张略显阴沉的脸处在背光的阴影中,像恐怖片。
这人她认识。
“卞酆?这是哪里?”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卞酆有些讽刺的想。只留张十几个字的字条——当然是给李春燕的——就消失了近一个月。他的努力、他的心血,无人喝彩。外人只知道他这文化界的投机客,把几乎全部的身家都砸在高级地段的三层商业楼,从此变为实业家,随之而来的“投资”掮客、制作人和中外银行客户经理天天来递名片——他的公司有了大笔不动产,贷款比较有保障。
而,他为之买下倒闭的沙龙和房子的人,却独自离开,去旅游写生了。
“吃过午饭了吗?”九月份,天气还是热的惊人。他以为自己会大怒,可说出口的是平静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