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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24)

紫色裙裾、缂丝花带的淡淡忧郁背影,慢慢走在夕阳下的莲花池畔,远去……

直到七年后,徐惠弥留之际,偶然也会在半清醒时又想起这副景象来。

第 10 章

秋风起函谷,劲气动河山。偃松千岭上,杂雨二陵间。

紫竹爱读史书且通几种古文字。她虽无文人雅士论诗作赋的好本事,可至少也明白诗文的好歹。

女儿的作品渐脱离青涩稚气,开始有了大家风度。

徐孝德已学会了不在妻子面前夸耀惠儿有多受宠,或是几个勋臣对他的小女儿感兴趣、想娶了作填房续弦。当然也有鼻子比眼珠子还高的李氏宗亲,打探尚儿的姿色和文才,在得知她不及姐姐的美貌和才华时,夸张离去——说实话,有一个女儿近乎天人永隔已经够呛,再多见几个这样愚蠢的青年人,他会呕吐!那些个子弟有什么好?还一副妤尊降贵的模样,底子里不过是蒙祖荫的败家子。等哪年变天了,看他们猖狂到哪去……

变天?!

唉!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言地将惠儿进为正二品宝林的封册交给紫竹,毫不意外地看到她将一般人家当祖宗牌位供的封册扔在一旁。

细声轻叹。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自己一辈子勤恳苦干也混不到三品,而如果往后见了女儿还得行礼——谁让小姑娘是堂堂二品,仅次于四妃的充容呢!唉,多少年未见惠儿,想来应是长成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了。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芬辇,含情泣团扇……

瞧瞧!在慈母眼里,即使女儿是朝臣都必须行礼的嫔妃,也是阿娘心中的苦命儿……说出去会被同僚们甩白眼珠子的!

徐聃来向父母请安。这孩子才十七就比父亲高了一寸,想是继承了母亲家的高挑身材。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夫妻俩同时一愣。这小子衣饰齐整地可以直接步入国子监……不对,他原本就是里头的不肖生员,老师们对这个崔礼的外孙、徐嫔的胞弟已经彻底失望。

“陛下要亲征辽东。”

紫竹心中一突,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个战场,枉死了多少被征召的无辜平民……

“孩儿是随军文书。”

徐聃笑眯眯地宣布。

吓傻了一屋子的大人,但不包括小孩——

“哥哥!礼物!我要礼物!”

徐尚才不管那么多。亲友中文武俱有,刀枪和笔墨早看到习惯,连一手握笔一手挥刀都不是稀罕,莫要说什么无聊至极的文书。

呵!有礼物,一切好商量,蠢蛋也是惊天动地的豪杰。

“行!那,阿娘,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钱?反正每个月的米粮布匹的会发到家里……呃,不够的话我帮您把那些丝品卖好价钱?……”

不能再往下说了,母亲的脸色大变。

“你,聃儿,你要去战场?”

“娘!”徐聃继续保持着堪称俊美的笑容,扶她坐下。这张脸在贵妇、宫女堆里可是很吃香的!可惜他绝对、绝对不敢让母亲知道。当然,像母亲这样三十多了还一朵名花的姿色,即使在宫里也是足够惊艳的。

“母亲,孩儿跟着御驾,上有一堆五品撰文书,下有上百的士兵护卫。军队在田园河浜边上打仗,我呢,在石头城墙后头编造大吉的军情……您不用担心。再怎么样也有外公和表哥们在,他们的武艺可是一等一的好。”

紫竹不语,盯着儿子好一会才回过神。

自己的儿子,太软弱的会怕他承受不起挫折,太坚强了又怕不会弯曲。眼前这少年,在说谎,她知道。可是,每一员将、每一位官,都是这样从战战兢兢开始到轻车熟驾、乃至国之栋梁。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默默打点好,不要让他有后顾之忧吧?!

“紫竹,孩子去长长见识自然是好事。”孝德劝道。他是欣喜儿子有此出头机会的。

“是呀!不过,聃儿,怎么轮到了你?我记得你连监生都不是。”

“啊……哈!”徐聃摸着脑袋,“因为,呃,是皇上命格式文书从简,头三句不着其意会给扔回来……呵,您晓得我不擅长那些漂亮的四个字句子,上来就是白文……所以……”

紫竹摇头又点头,好端端的文赋不学好,倒也因获得福……“算了,我替你准备衣服什物的。”

“别忙了!母亲!后天文书们要先行清点粮草。”徐聃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他的真实职责。他是户部最底下的主簿,勉强有个最低的品级和领有极少的米禄,可他才多大?五年以后就不会和一堆丑男人们窝在小小的屋子里挥汗抄写烦琐的税钱、物品、粮食和兵员的清单。

他的世界,很大、很广。

孩子不可能永远躲在母亲的裙裾下;他们长大后必须学会保护他们自己的家人、孩子。

紫竹不是不明理,也不是多忧愁。她只不过明显感到,在女儿进宫好些年之后,另一个孩子也将离她远去。

“好好照顾自己。多写文章……多练武艺。”

徐聃咧开顽皮的笑容,“娘啊!您不是以前顶反对我习武吗?”

“那是因为你的文才还不如刀法的一半!好歹也得差不多才行!”

……

坐在自家改装过的织机前,紫竹正对着一管玉萧发愣。

少女时代的她,曾在哥哥崔元英上战场时吹过别离曲;少妇时代的她,也在平阳公主的丧仪上吹过关山调。如今身为人母,却要为儿子吹上什么曲子的好?

主母午餐未曾动过一口,而男主人又当值,朱刚忙跑去找来崔家长子。

“母亲——”

“别吵!我在想一部曲子怎么改编。”

似乎自己婚后就少有吹奏的兴致,音律悟性也减了不少。

无妨,慢慢地就会恢复、甚至超过以前。因为她要为自己儿女们而奏。

“母亲,孩儿会回来孝顺您的……”徐聃轻叹。此时的他,才有种长大成人的感受,因为他必须为他人考虑、为他人保重。

大军未拔,粮草先行。

彼时前朝征百万人马东征,仅仅是为帝王的面子喜好,家家户户哭泣着将亲人送入死地,不愿委屈而亡的则成了流寇与义军。

但这次的不同。辽东新君为表现武力弹压国内反对他的贵族们,兴兵犯中原。消息传出,群情激奋。何况当今的天子对百姓仁德甚得民心,且也曾是一位叱咤沙场的得胜名将。为他作战既能出人头地,又不必担心领军者草菅士兵的性命。于是乎报名参军者甚至超过了招募的人数、以至于还需挑选。

徐聃忙得饭也顾不上吃,水也没空喝。这会儿他才体会到,原来皇上的饭碗也不大好捧哪!

“走了!别拉下!”户部的官吏们无需亲自赶骡挑担,可必须眼睛盯着一担担的粮食马料和器械兵器足量运走。昨天刚刚有一名贪污的被处死,大家都小心翼翼得很。

最后望一眼巍峨的京城。其实,住在里面的人并不快活:买个菜都要绕道郭城走上半个时辰,任何东西都要比附近的县城贵上两成,好好走着都要防备被皇亲国戚的排场仆从撞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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