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重新打量这位以骁勇睿智闻名朝野的传奇女子。跟在父亲身边呆得久,也明白朝中没有无端示好的事情,若贵人纡尊、必是有变故。就不知现下是哪桩。
两人无言的进餐,一个食不知味,一个若有所思。
抱了父亲废弃已久的琴,轻拨慢捻。
记得初次见到丰神俊秀的父亲时,他也是这般淡然的奏出不成调的曲子。当时自己不知弹琴者是出于何等的心境,才有耐心半天才拨出十几、二十个音。
她现在明白了。就书中的话,叫做无奈。
“吵死了!”一向儒雅的崔礼突然打开自己的房门大声呵斥。
紫竹一惊,几乎将古老的琴扔在地上。
“是紫竹吗?”
隔了小院,她听不清楚,又不敢上前探问,就僵在原地。
崔礼对月长叹,没再说话,只又关上门。
一切重归于寂静。
但紫竹再也不在夜间拨琴。
哥哥去世之后,父亲越见苍老,三十几岁的人已显疲态。旁人都认为他中年丧独子、深受打击,也大多以同情宽慰的言语相对。
默默的换上哥哥送的短刀。悲怆之下,紫竹倒也渐渐将一把刀使得虎虎生风。音律停步不前,武艺却进步不少。
唐国公也颇经了番波折,推辞再三终于答应即位。改国号、封功臣、赦天下,并招募兵马准备南下、统一江山。
并不壮观的点兵校场——
紫竹是应了平阳公主的邀、作为她的女武官出席。
特意挑选出来的强壮将兵们,穿戴擦拭得发亮的盔甲、手中长刃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整齐列队向各国使节展示天威。
这些都是哥哥一心想做的事情……
紫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普通女人大惊小怪的尖声叫嚷。可究竟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合,微微的在发抖。
“紫竹,你看我军如何?”
紫竹眨了下眼,流利的回答几乎不需经过思考,“天下,将以我朝大军为荣。”这是哥哥骄傲的对自己说过的话,深深刻在她的记忆中,眼下一提就会脱口而出。
平阳英气的大眼里盈满欣赏,“好!说得好!”随后从高台危险地一跃而下,跳上战马、立在鞍上挥动军旗,其超凡的马术与武技令场上俱是振奋的欢呼。她是皇帝的女儿,也是士兵的将领。
北朝人口本就胡汉混杂交融,尚武本色深植于平民与贵戚之中,新皇朝出个代战公主并非人们侧目、史官藐视的事情,只是很多贵族女子的母亲们不大高兴而已。
崔礼也位列新设礼部右侍郎,不算高位,但也是高升了。尚书和左侍郎当然都是太子与其兄弟们的心腹,只是他们明显的不大合得来。幸好几方面都没把他放在眼里、着力拉拢,不然他的立场会非常困难。不过一般人看来,他的独子死于二皇子唐王的帐下,即使没有怨怼、也不一定会有太大的忠心。
“紫竹……”你的穿戴逾制了。但他说不出口,因为女儿英姿飒爽的风采,令他几乎以为少年时的儿子又回到身边了。
“父亲?”紫竹晒久了太阳,脸色红润微汗,但大眼更晶亮有神。
“好好跟着公主。她是你的贵人。”就和儿子跟着当年的郡公、现今的唐王。如果他没有料错,兄弟之间必有一番征战——一朝容不下二君。只是……唐王大概早忘了,有个不爱读书的崔姓年轻武士、崇拜地追随他身后直至战死吧!
“不管公主是不是孩儿的贵人,她是位很了不起的将军呢!”而且和她一样,有外族的血统、会欣然接受她进入另一个天地。
崔礼沉吟半晌,继续道,“我年内会娶妻……她,是太子侧妃的堂姐,我……无法推辞。”
血色从紫竹面上褪去。“父亲,这是——”是党争!连公主都无可奈何的党争!
“我知道!”崔礼摇头打断她,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女儿很懂事,这一点是最令他放心的,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啊……
仰望长天,他提醒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女儿。
“紫竹,为父往后将出使西域,你跟着多有不便,在家又恐用作替太子联姻……你,就去做了公主的女官吧!至少公主幕府能庇护你一阵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父亲……”紫竹愣住,“是……您自己提的吗?”不要她这个非亲生的女儿?
“不,是公主谴了信使来。”对方是公主的乳母、也照顾过几位皇子,是公主府中地位最高的女官。
“您答应了?”紫竹明知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受不了和父亲分离……
“紫竹,就当你已出嫁,不能常回来看望不就行了?”他也不舍,但不舍的结果将是害惨了女儿、甚至可能赔上一条性命!他不得不作出抉择。
哽住很长时间,紫竹才勉强低头,简单行个礼归列、完成下午的所有仪式。
就当,从没有过这段父女感情,从没有离开过幼时居住的小村庄……
第 4 章
刀剑来往,马蹄翻飞。
要训练能驰骋沙场的精兵,谈何容易!
紫竹的体力、骑术与武艺在女子中算是可以傲视群英的,但真要加入乱军厮杀,就困难得多。
“右军——”
“弓箭队——”
“……”
令旗摇曳、鼓音骚动。……紫竹差点就没有及时举起盾牌!如果在战场上,就会被射死!
心惊肉跳的勉强操练完一天。双臂几乎无法动弹,两条腿因为长时间骑在马上而僵硬得连走路都痛苦。
但她还是咬牙挺了过来。
一挺就是十天!
“他们都算是老兵了。一般的新兵根本无法进行队列训练。”平阳公主若无其事道。没看错,这姑娘能吃苦又胆大心细,放在身边省心得很。
紫竹佩剑跟随在其后。因为身高的关系,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些,从背影看、是一位高挑健美的妙龄女子。高贵的女主公麾下统领的兵马增加到三万,而驸马的直属军队也才一万人——终究是个外戚啊!
一名校尉匆匆跑近,将件公文呈上。
紫竹先接了,取出展开后再恭敬的平递给公主。
“这样的小事情……” 平阳摇摇头,还是把抱怨的话咽了回去。
连多要几个随军女奴都要争吵。那,成千上万被外族掳走的男女又怎么办?新朝廷能帮他们返回家乡、摆脱俘虏奴隶的命运吗?
紫竹忍不住说了句:“边境和中原被带走的人,听说有上百万,比一个下郡的人还多。将兵们怎不去夺?赎回来也好啊!”
平阳看她一眼,“紫竹,等你授了职位就给我上书,我再呈上去。”
“……是。”她又不是士大夫,管到那边去是逾越了。公主虽平和亲切,可从小教养严谨、不是随便之人。
伴君如伴虎,难怪朝中的士人们回到家大多没有好脸色。现在,她已尝出个中的滋味——这奉薪官位不好受啊!